第3章 尘民的烙印

重力体落地的轰鸣和六管机炮充能的嗡鸣还在狭小的实验室里震荡，碎石簌簌落下。刺目的探照灯光如同凝固的利剑，将那台冰冷的钢铁巨物和它脚下三只狰狞的蛇狗照得无所遁形。

“地面清扫，开始。”

女声冷冽，宣告即是判决。

嗡——嗤嗤嗤嗤嗤嗤！！！

幽蓝的能量光束瞬间撕裂了空气，形成一道致命的火线！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能量束洞穿肉体、烧蚀骨骼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嗤”声，混合着蛇狗临死前短促而凄厉的哀嚎。暗红色的血肉和破碎的骨甲在蓝光中飞溅、碳化，腥臭的焦糊味瞬间压倒了实验室原有的腐败气息。

陈墨死死蜷缩在仪器残骸后面，双手抱头，身体随着每一次能量束的轰击而剧烈颤抖。他能感受到灼热的气流擦过头顶，能听到能量束打在金属墙壁上反弹的尖锐嘶鸣。死亡从未如此接近，又如此高效地被驱离。绝对的暴力碾压下，三头刚刚还凶焰滔天的蛇狗，在短短数秒内就变成了三堆冒着青烟、残缺不全的焦黑肉块。

机炮旋转的嗡鸣停止，实验室里只剩下能量武器过热的轻微“滋滋”声，以及弥漫的焦臭和血腥。

探照灯的光束扫了过来，冰冷的蓝光刺得陈墨睁不开眼。他用手臂挡在眼前，勉强从缝隙中看去。

那台涂装着冰冷蓝色、肩部印着狰狞骷髅头的重力体，如同俯视蝼蚁的神祇，矗立在血肉狼藉之中。厚重的胸甲滑开，露出内部的驾驶舱。一个年轻的女人利落地解开头盔卡扣，甩了甩被汗水浸湿的栗色短发，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子干练的英气。她的脸算不上绝美，但线条清晰，鼻梁挺首，此刻眉头微蹙，锐利的目光穿透尘埃和光线，精准地落在陈墨身上。她的作战服上沾着些许飞溅的污物，却无损她身上那股子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冷冽气质。

“还能动吗？” 她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比刚才少了一丝金属感，多了些属于人类的清晰，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陈墨喉咙干得冒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挣扎着想站起来。刚一动，经脉里被强行吸收的玛娜源质残留的灼痛和过度爆发后的虚弱感同时袭来，让他双腿一软，差点又栽倒。他赶紧用手撑住旁边滚烫的仪器外壳，才勉强稳住身形。

重力体驾驶舱里的女人——冉冰，眉头蹙得更紧。她看到了陈墨褴褛的、沾满粘稠维生液和菌毯污物的旧世纪衣物，也看到了他苍白脸上极力压抑的痛苦和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清亮的眼睛。

“杰夫，扫描他。” 冉冰对着通讯器命令道。她没下重力体，机炮的炮口依旧若有若无地指向实验室其他可能的入口。

另一台涂装灰绿色、体型稍显笨重的重力体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肩部的扫描阵列发出柔和的绿光，将陈墨从头到脚笼罩其中。

【目标扫描…生命体征：虚弱波动，存在内出血及能量侵蚀迹象…】

【基因序列分析…比对灯塔数据库…无匹配记录。】

【玛娜生态污染检测…体表：低浓度孢子附着（非活性）；体内：无核心寄生反应，无脊蛊感染特征…污染指数：0.01%（低于警戒阈值）。】

【综合判定：人类个体，无急性感染风险，来源：不明。】

“队长，扫描完成。” 驾驶员杰夫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异，“怪了…这家伙干净得不像话！像是…刚从无菌舱里爬出来的古董！基因库都没他的记录！体内还有不明能量残留，读数很怪，像是…被什么东西烧过？”

冉冰的目光更加锐利了几分，像探针一样在陈墨身上来回扫视。干净？在遍地玛娜孢子的末日？古董？她看着陈墨身上那件虽然肮脏破损，但明显是旧世纪风格的连体工装服，眼神微凝。

“带回去。” 冉冰的声音斩钉截铁，“隔离观察，最高级别。”

几台动力装甲（不是重力体）立刻上前。冰冷的金属手臂毫不客气地抓住陈墨的胳膊，将他粗暴地从残骸后拖了出来。力量很大，带着不容反抗的机械感。陈墨被拖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本就虚弱的身体传来阵阵疼痛。他咬紧牙关，没有吭声，只是用那双清亮的眼睛，沉默地扫过这些将他包围的、充满压迫感的钢铁士兵，最后落在冉冰身上。

冉冰也在看着他，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审视，有警惕，有对“古董”的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唯独没有怜悯。

“走！” 一名尘民护卫粗暴地推了他一把，语气里充满了不耐和某种…轻蔑。

陈墨踉跄一步，稳住身形，默默跟上。他被押送着，穿过实验室破碎的大门，走进外面更加广阔的地狱图景。暗红色的菌毯如同活物般在残垣断壁上蠕动，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腐败和血腥味，远处怪物的嘶吼此起彼伏。巨大的灯塔如同一座悬浮的钢铁巨岛，遮蔽了部分血色的天空，投下冰冷而压抑的阴影。数条粗大的金属软管从灯塔底部垂落，深深地刺入地面菌毯之中，如同巨兽贪婪吸食养分的口器。

升降平台在钢索的牵引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上升。陈墨站在边缘，脚下是越来越远、如同巨大伤口般的大地。风很大，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他单薄的破衣服猎猎作响。他望着那片绝望的血色废墟，林薇学姐最后空洞的眼神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冰冷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压下了喉咙里的哽咽。

升降平台发出沉重的撞击声，停稳。冰冷的金属地面，冰冷的空气，冰冷的灯光。这里是灯塔的底层，尘民区。巨大的空间被纵横交错的简陋金属通道和蜂巢般的狭小居住单元分割，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汗臭、排泄物的异味和劣质营养膏的味道。光线昏暗，只有通道上方稀疏的惨白灯光提供着照明。无数穿着灰扑扑、打着补丁衣服的人影如同工蚁般在通道里麻木地移动着，眼神空洞或充满警惕。压抑、拥挤、绝望，是这里的主旋律。

陈墨被押送到一个类似登记处的地方。一个穿着灰色制服、表情刻板的尘民登记员甚至懒得抬头看他一眼，只是在光幕上快速操作着。

“名字？” 声音毫无起伏。

“…陈墨。” 声音有些沙哑。

“年龄？”

“…二十。” 冰冻前的年龄。

“来源？”

“…不知道。” 陈墨实话实说。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被发现的。

登记员终于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又一个‘不知道’的垃圾？旧世纪的古董也配当人？” 他嗤笑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旁边的护卫听，“丢去矿坑都嫌浪费能量。”

旁边一个同样穿着灰色制服、但袖子上多了一道杠的尘民护卫闻言，嘴角咧开一个恶劣的笑容，猛地伸手在陈墨后背推搡了一把：“听见没？古董！动作快点，别耽误老子时间！”

陈墨被推得向前踉跄，撞在冰冷的金属桌沿上，肋骨一阵闷痛。怒火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丹田处那点微弱的暖流似乎感应到他的愤怒，不安地躁动了一下。

【警告！检测到强烈杀意波动！此情绪将引动心魔，大幅增加‘道基崩毁’风险！建议宿主：心念通达，非为懦弱，隐忍蓄势！】

冰冷的系统提示及时在意识中炸响，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即将失控的怒火。

陈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松开拳头，低着头，沉默地站好。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眼神冰冷得如同深渊寒潭。

登记员似乎对陈墨的“识相”很满意，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他在光幕上快速敲击几下，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复杂图案被投影出来。

“按着他。” 尘民护卫对旁边的同伴招呼一声。

两名护卫立刻上前，粗暴地将陈墨的双臂反剪到身后，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牢牢压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脸颊贴着冰冷的桌面，陈墨能闻到上面陈年的汗渍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滋滋…”

一种高频振动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能量蓄积感。

陈墨努力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登记员手里拿着一把造型古怪的“枪”。枪口不是发射子弹的孔洞，而是一个散发着灼热红光的复杂金属烙头！那烙头正对着他左侧锁骨下方的位置，红光越来越亮，周围的空气都因高温而微微扭曲！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头顶！他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了！

“编号：4399。” 登记员冰冷的声音宣判，如同给牲口打上标记。

嗤——！！！

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皮肤上！

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爆发！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皮肉被烧焦的“滋滋”声伴随着一股蛋白质烧糊的恶臭弥漫开来！陈墨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电击的鱼，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到极致的嘶吼！汗水瞬间浸透全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厥过去！

按住他的护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又一个垃圾被打上烙印的例行公事。

烙铁抬起。

左侧锁骨下方，一个边缘焦黑、深可见肉的复杂烙印图案清晰地出现在皮肤上，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剧烈的疼痛如同附骨之蛆，持续不断地冲击着陈墨的神经。

登记员面无表情地收起烙铁：“好了，4399。从今天起，你就是灯塔的尘民。记住你的身份，你的贡献点从零开始。滚去D-17区找空床位，明天分配劳役。”

护卫松开手。陈墨几乎在地，全靠意志力才勉强站稳。他捂着剧痛的肩膀烙印处，那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他低着头，任由汗水顺着额角滴落，遮住了眼中翻腾的冰冷和屈辱。

4399。

这不是名字，是烙印，是编号，是灯塔最底层的身份证明——一件消耗品，一件垃圾。

他被粗暴地推出登记处，像丢一件废弃物品。踉跄着走在昏暗、拥挤、弥漫着绝望气息的尘民区通道里，周围麻木或贪婪的目光扫过他这个新来的“古董”。他捂着肩膀，烙印的剧痛提醒着他的处境，而意识深处，那个冰冷的系统提示似乎还在隐隐回响。

心念通达，非为懦弱，隐忍蓄势。

他抬起头，透过通道上方网格状的金属结构，望向更高处那些灯火通明、仿佛漂浮在云端的上民生活区，眼神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在通道上方某个不起眼的监控探头的另一端，灯塔航行控制室内。巨大的环形光幕上分割着无数监控画面。首席航行控制官镜南正端坐在主控台前，清冷的目光扫过屏幕。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光屏，其中一个小窗口被放大，画面正是陈墨捂着烙印、在尘民通道里踉跄前行的背影。

“身份不明，基因无记录，玛娜污染指数极低…” 镜南低声自语，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充满探究，“还带着不明能量残留…陈墨？旧世纪的…遗民？” 她的指尖在光屏上轻轻一点，陈墨的资料被单独调出，标注上了一个醒目的黄色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