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毒霜

供销社劳保柜台前的空气粘稠得如同油哈喇，红指甲小刘捏着颗大白兔奶糖举在光下，玻璃纸折射出七彩光斑，晃得排队扯劳动布的社员们眯起眼。“瞧见没？上海货。”她尾音上扬，红指甲掐开糖纸的锯齿边，“雪萍姐昨儿刚提的副主管，今早就给咱供销社职工发喜糖！”

人群骚动起来。王寡妇枯手扒着柜台沿，喉头滚动：“萍丫头……林副主管真提了？”

“那可不？”小刘把奶糖抛进嘴里，舌尖卷着甜腻，“要不咋说雪萍姐仁义呢？自己发达了不忘拉拔乡亲——”话音陡转，红指甲“啪”地拍在玻璃柜台上，“可有些人啊，根儿上就是烂的！喂不熟的白眼狼！”

柜台内外霎时死寂。称糖果的老吴停住戥子，打算盘的会计忘了拨珠，连库房门口打盹的老孙头都掀开了眼皮。

“冰沟子知道吧？”小刘压着嗓子，身子前倾，甜腻的奶糖味混着寒气喷在王寡妇汗津津的额头上，“二十年前腊月天，王桂花去那儿捡柴火，你猜捡着啥？”她红指甲掐着王寡妇袖口一拧，“一团冻紫的肉疙瘩！眼瞅着没气儿了！”

“老天爷！”王寡妇枯手捂住嘴。

“王桂花菩萨心肠啊！捂怀里暖活了！当亲闺女养！”小刘猛地拔高音量，震得货架顶的灰尘簌簌往下落，“可那野种呢？如今攀着合作社翅膀硬了！逼得雪萍姐没法子才跟我说实话！”她枯指戳向林家村方向，红指甲在玻璃上刮出刺耳锐响，“林青禾！冰沟子尸堆里扒拉出来的晦气货！克父克母的天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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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日头炙烤着打谷场，碾子旁蹲着几个抽旱烟的老汉。李瘸子烟锅敲着鞋底，唾沫横飞：“……千真万确！王桂花亲口认的！冰沟子捡的尸孩！脐带都没剪利索！”

“怪不得！”张老栓浑浊的眼珠瞪圆，“当年林家老大就是她落地那年走的！克亲啊！”

“何止克亲！”赵二狗裹着破棉袄凑近，枯手指着村尾合作社方向，指甲缝里嵌满泥垢，“那冰沟子挨着乱葬岗！夜猫子哭坟的地界！捡回来的能是啥好货？合作社挂的钢印都沾着尸气！”

挑谷子的张大娘路过，扁担“哐当”砸在土里：“嚼什么蛆！青禾社长给俺们发工钱……”

“工钱？”李瘸子啐口浓痰，“尸油浸过的毛票你也敢要？不怕折寿！”他枯手从怀里掏出揉烂的烟盒，撕下片锡纸，捻成个小人形状，枯指甲在小人胸口狠狠一掐，“瞧见没？扎小人都不用找草！供销社新到的劳保手套晓得吧？雪萍副主管特批给咱村内部价！戴上去邪祟！”

锡纸小人被碾进黄土里，围观的人群却炸了锅——

“真是尸孩？”

“供销社手套真能辟邪？”

“怪不得周家疯子跟她配对！”

风卷着黄土掠过打谷场，合作社碎布旗在旗杆上“啪”地甩出声脆响，像记耳光抽在喧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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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小学土墙根，歪歪扭扭的粉笔字还带着露水气：

**冰沟尸孩 油污疯子**

**合作社里捡破烂**

“张大壮！擦掉！”周小川攥着半块烤红薯梗着脖子，小脸涨红，“青禾阿姨不是疯子！”

“你懂个屁！”虎头虎脑的张大壮一把推开他，粉笔头砸在周小川额角，“我娘说了！她是冰沟子捡的尸孩！身上缠着水鬼的头发！”他枯手指着墙上字迹，唾沫星子飞溅，“俺爹今早就去供销社排队买劳保手套！林副主管特批的！专防她这种脏东西！”

几个半大孩子哄笑着捡土坷垃砸向合作社方向：

“尸孩滚出林家村！”

“供销社手套护体！不怕脏东西！”

土坷垃砸在合作社桐木招牌上，“梆梆”闷响。库房里，“无敌牌”嘶哑的“咔哒”声停了片刻，又更重地碾过满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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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销社后门卸货区，林雪萍裹着米白羊绒大衣，镀金表链从袖口滑出，在暮色里晃着暖光。她皱眉避开地上污水泥洼，细高跟踩在水磨石地上“笃笃”作响。

“雪萍姐！”小刘追出来，红指甲捏着张《供销合作报》，头版赫然是县领导视察林家村合作社的照片，“这……这明天还贴宣传栏不？”

林雪萍扫过报纸上林青禾油污的侧脸，淡粉唇角扯出冰凌般的弧度：“贴啊。”她红指甲在报纸边缘“哧啦”撕开道口子，“就贴在——‘优秀员工公示栏’下面。”指尖捏着撕下的报纸残片，揉成团，优雅地弹进墙角污水桶。“垫桶底正合适。”

小刘看着污水吞没纸团，喉头发紧：“可赵副主任说县里……”

“县里？”林雪萍轻笑，腕上金链晃出冷光，“县供销社的劳保品调配在我手里。”她红指甲点着小刘胸口，“你说，是县里文件硬——”蔻丹在暮色里泛起血色，“还是劳保手套、肥皂、棉纱的批条硬？”

小刘猛地一哆嗦。

暮色浓稠，供销社侧墙巨大的“发展经济 保障供给”标语下，老孙头佝偻着背，枯手攥着掉毛的拖把。“嘎吱——嘎吱——”拖把头刮过水磨石地面，粘起被踩烂的奶糖纸、污泥、还有半截揉皱的报纸碎片——那上面“林青禾”三个铅字正泡在污水里。

镀金表链的影子被落日拉得细长扭曲，斜斜钉在斑驳的灰墙上，晃晃悠悠——

像根等待脖颈的绞索。

合作社库房深处。

油灯芯“噼啪”爆出朵灯花。林青禾沾满黑机油的手按在摊开的户籍册上，涂改的墨团被机油浸透，“抱养”的残痕在昏黄光线下如同溃烂的疮疤。

窗外飘来孩童尖利的嬉骂：

“冰沟尸孩嫁疯子——绝配！”

灯影里，她沾着机油和墨屑的指腹，死死碾过“庚戌年腊月初六 卯时 亲生”那行漆黑的字。

机油混着陈年墨臭，在指纹沟壑里淤积成黏稠的毒泥。

墙角水缸晃动的水面，倒映出她半边油污的脸。

一点冰冷的锐光，从瞳孔最深处刺破混沌。

像冰层下淬火的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