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炉渣里的白莲花

锅炉房的铁门在暴风雪的嘶吼中呻吟，灼热的硫磺气浪与门缝灌入的寒流撕扯，凝成翻腾的灰白雾蟒。林青禾背对风口，铁钩在炉膛内搅动，通红的煤块爆裂飞溅，在她靛蓝工装后背烫出星罗棋布的焦痕。火光在她侧脸流动，熔岩般填满烧伤疤痕的沟壑，将另一半面容沉入冰冷的阴影。

“姐…青禾姐…”

呜咽声裹着雪粒子挤进门缝，像被踩住脖子的猫。

铁钩凿向结块的炉渣。

“砰！”

闷响截断了门外的呼唤。

门被撞开。风雪卷着一个人形摔进来，重重砸在煤灰堆里。

雪地胭脂兽

林雪萍挣扎着抬起头。精心保养的脸冻得青紫，残妆被泪痕冲出沟壑，假睫毛掉了一只，黏在浮肿的眼睑下。曾经引以为傲的水红锦缎棉袄，前襟撕裂露出灰败的棉絮，人造貂毛领结满冰碴，硬邦邦戳着下巴。她怀里死死搂着个鼓胀的俄文帆布包——“莫斯科”烫金字被污泥糊得只剩“魔”字一角（64章招商会战利品）。

“姐…”她喉头滚动，吐出带着冰碴的哀求，“爹锁死了老宅…娘说…”冻裂的嘴唇哆嗦着，扯出个比哭更难看的笑，“说野狗都比我有良心…”

炉膛深处爆出火星。林青禾的背影纹丝未动：“你的省文工团呢？王团长不是夸你天生台柱子料？”

帆布包噗地砸落在地。两根裹着红蜡封的圆柱体滚出——苏联香肠。蜡封上“特供”钢印清晰如新，与污浊环境格格不入。

“他老婆带人扒了我的演出服！”林雪萍突然嘶喊，指甲抓挠冻疮流脓的手背，“骂我是靠香肠上位的贱坯子！”她猛地撕开高领——脖颈密布烟头烫疤，金项链深勒进结痂的皮肉里——“他早榨干我的钱！那香肠…”她一脚踹向俄文标识，“是空芯灌锯末的假货！公安局说我是同谋！”

锅炉轰鸣碾碎控诉。林青禾缓缓转身。炉火在她独眼里淬出两点金芒。

跪冰刀

目光掠过香肠的刹那，林雪萍触电般扑跪向前。染着斑驳丹蔻的断甲抠进林青禾裤脚煤灰：“姐！你信我！”血泪混着睫毛膏淌成污河，“从前是我猪油蒙心！我帮你扳倒王扒皮！”她突然压低声音，染着烟灰的指尖痉挛般比划，“他书房《毛选》第三卷里…夹着全省纺织厂勒索账本！红皮烫金字！”

她仰起糊满泪冰的脸，挤出最熟练的楚楚可怜：“收留我吧姐…锅炉房煤渣堆都行…”睫毛颤动如垂死蝶翅，“毕竟…我们流着一样的血呀…”

铁钩猛地插进煤堆一撬！燃烧的碎渣瀑布般泻落，瞬间吞没俄文帆布包。焦臭味暴涨，人造貂毛领蜷缩成焦黑爬虫。

“王团长昨夜被捕。”林青禾鞋尖碾过冒烟的香肠，锯末在高温中爆出火花，“中纪委特派员，”她俯视僵成冰雕的林雪萍，“是周峥越南战场的观察员。”

帆布包在烈焰中蜷缩成焦团，熔化的红蜡淌成“丙寅”血印。林雪萍瞳孔里最后的光彻底熄灭。

风雪嘶鸣中，林青禾拉开铁门。

“滚。”

一个字，淬着火膛淬火液的冰寒。

林雪萍瘫在煤渣堆里，半截假肠从松开的指间滚落。她突然低笑起来，染着蔻丹的指尖蘸取滚烫煤灰，往自己惨白的颧骨上抹：

“看啊…这才是胭脂…”

灰黑粉末混着血痂，在她脸上糊成诡异的戏妆。

门外雪地，两道新鲜的军牌吉普车辙碾过污雪，笔首延伸向镇派出所刺破夜穹的猩红警灯。

林雪萍望着远去的警灯，突然哼起走调的《红色娘子军》。

冻僵的手指蘸着煤灰，在冰冷地面一笔一划：

林 雪 萍

最后一笔未落，头颅重重砸进香肠油污。

锅炉铁门缓缓闭合。

门缝里最后的光，映亮地面积雪下一角撕碎的省文工团录取通知书——公章处赫然留着王团长的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