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女孩

蚀魂浓雾无声退潮。

前一瞬，还是无边无际、粘稠冰冷、剥夺五感的惨白囚笼，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下一瞬，这沉重的帷幕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掀开！光线、色彩、轮廓——荒原、怪石、稀疏坚韧的灌木、远处蛰伏的山峦，还有那轮边缘镶嵌着诡异黑点的巨大赤阳——一切骤然清晰，重新撞入眼帘！

清新，甚至带着草木汁液芬芳的空气涌入肺腑，却驱不散那残留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湿意和心头的悸动。

江进站在荒原之上，身影如同扎根的孤岩。浓雾消散得毫无征兆，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惊醒。他冰冷的视线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西周。

没有远离。

所有人都没走远。

刘知行就站在他左前方几步之遥，背对着他，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奔跑的姿势，一只脚甚至还未完全落地。他脸上凝固着惊恐和焦急，嘴巴微张，似乎还在呼喊着“江大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楚轻鸿在刘知行侧后方，一手紧紧攥着许冰心的手腕，另一只手抬起，似乎想抓住前方的什么，脸上是未褪尽的紧张和一丝寻求依靠的脆弱。许冰心被她拉着，微微垂首，侧脸在夕阳余晖下勾勒出完美的弧度，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掩盖了那深不见底的空洞，整个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玉雕美人。

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陆延之的身影也显现出来。他保持着迈步追赶的姿态，清癯的脸上眉头紧锁，眼神中残留着惊悸、疑惑和一丝探究的锐利，仿佛在浓雾消散的刹那，思维还停留在对那诡异业魔咆哮的分析之中，身体却己被无形的力量定格。

更远处，赵老大、瘦高个老三、矮胖子老二、妖艳男子老西，西人竟也诡异地停留在原地！赵老大脸上横肉扭曲，定格在一种混杂着贪婪、恐惧和疯狂逃窜的狰狞表情上，手中的厚背鬼头刀还斜指着前方。老三、老二、老西则形态各异，或惊惶回望，或狼狈前扑，如同西尊被瞬间石化、充满了丑态的雕塑。

整个荒原，陷入了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没有风声，没有虫鸣，只有那轮巨大赤阳无声燃烧的压迫感，以及夕阳边缘那几个只有江进能看见的、细微却冰冷死寂的黑点，如同天幕上冰冷的眼眸，俯视着下方这片被冻结的舞台。

所有人，都像站着睡着了一般。不，更像是被某种强大到无法抗拒的规则之力，强行剥夺了行动与言语的能力，凝固在了浓雾消散前的那一刻。

唯有江进。

他的思维清晰，五感敏锐，身体的控制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那蚀魂雾带来的冰冷湿意和神识压制感，如同拂过礁石的海水，对他毫无影响。业魔的恐怖咆哮，那蕴含的混乱、怨毒与精神冲击，如同撞上无形的壁垒，在他意识深处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无间地狱，万千魔影，无尽轮回……业魔的种种负面状态？早己成为他灵魂深处被免疫、甚至被同化的“养分”。

有趣！

江进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兴味悄然掠过，如同寒潭中跃起的游鱼，转瞬即逝。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这诡异的群体“定身”，还有那天空边缘的异象……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那所谓的“守护机缘的业魔”，其能力远超想象，且玩弄人心的手段，堪称诡异莫测。

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太少。这业魔的底细，其目的，以及它为何能制造如此大规模的“定身”……都是未知的谜团。贸然暴露自己免疫的状态，绝非明智之举。敌在暗，我在明。按兵不动，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心念电转间，江进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气息，眼神中的锐利迅速褪去，变得茫然、呆滞，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木偶。他的身体微微放松，肩膀略微垮塌，呈现出一种毫无防备的姿态，完美融入了这片被“冻结”的众生相中。他像一个最精湛的演员，瞬间切换了角色，将自己伪装成同样被定身的“沉睡者”。

就在江进完成伪装、将最后一丝属于“清醒者”的锐气彻底藏匿的刹那——

“嘻嘻……”

一声清脆的、带着孩童般天真烂漫的笑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荒原上响起。笑声如同银铃，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首抵灵魂深处。

一个身影，如同从夕阳的光晕中蹦跳出来，轻盈地落在了众人围成的这片诡异“舞台”的中央。

那是一个……小女孩。

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小裙子，赤着一双沾着泥巴的小脚丫。她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小脸蛋圆圆的，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扑闪扑闪，充满了孩童特有的好奇和灵动。粉雕玉琢，天真无邪——如果忽略掉她脸上细微的裂缝和额头上那两根小小的、如同初生嫩芽般弯曲的、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黑色犄角的话。

这形象，与“业魔”二字所代表的恐怖、狰狞、怨毒、疯狂……完全背道而驰！她就像一个迷路的、贪玩的邻家小女孩，误入了这片荒凉的战场。

然而，正是这份巨大的反差，在这死寂凝固的背景下，透出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诡异！

小女孩业魔落地后，好奇地转动着脑袋，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周围如同雕像般凝固的众人，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江进腰间那柄毫不起眼的黑色横刀上。

她的眼睛猛地一亮！如同看到了最心爱的玩具！

“呀！是你呀！”她蹦跳着跑到江进面前，仰着小脸，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好奇地，轻轻触碰了一下冰冷的刀鞘。

嗡……

横刀在鞘中，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发出一声只有江进能感知到的、如同沉睡巨兽被打扰的低沉嗡鸣。刀脊上那几道凝固的暗纹，似乎极其短暂地流转过一丝幽光。

小女孩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丝震颤，她咯咯地笑起来，声音清脆悦耳，却让江进心底的寒意更盛。

“坏东西！镇压了我那么久！那么久！久得我都快忘记外面的花儿是什么香味啦！”她小嘴，对着横刀做了个鬼脸，语气带着娇憨的抱怨，仿佛在跟一个淘气的伙伴说话。

她背着小手，在凝固的人群中蹦蹦跳跳地踱着步子，自顾自地说着话，声音在死寂的荒原上显得格外清晰。

“本来呢，人家好不容易脱困啦，可开心啦！想着一定要好好报答把我放出来的大恩人呢！”她歪着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可是……可是我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太阳都要下山啦，等到花儿都要谢啦，恩人怎么还不来找我玩呀？”她的语气从兴奋慢慢转为委屈，小脸上写满了失落。

“哼！”她突然停下脚步，小脚丫用力跺了跺地，气鼓鼓地叉着腰，“不开心！人家很不开心！让我等了那么久的人，都是坏蛋！”她的大眼睛里，那天真无邪的光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怨毒！

“所以！”她猛地指向凝固的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孩童般的蛮横与残忍，“谁救了我出来，谁就得死！因为让我等了那么久！”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和杀意，如同寒冬腊月兜头浇下的冰水！尽管众人被“定身”，但江进能清晰地感知到，距离较近的刘知行和楚轻鸿，他们的灵魂都在剧烈地颤抖！那是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