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烈酒与孤独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干涩的"咔哒"声，老周用膝盖顶开家门，墩子立刻挤进去，在玄关处抖落一身夜露。客厅里没开灯，月光从阳台斜斜切进来，照亮沙发扶手上搭着的军绿色旧毛毯——那是他当年在部队时的制式毯子，磨得边角发白，却总也舍不得扔。

他摸黑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时，冷光瞬间照亮贴在门上的泛黄照片：周天赐五岁生日，咧着缺了颗门牙的嘴站在蛋糕前，他蹲在旁边，完好的左臂搂着儿子肩膀。照片边缘被冰箱磁吸得卷起毛边，像他此刻突然泛酸的眼眶。他猛地关上冰箱门，黑暗重新吞噬一切，只有墩子的尾巴在瓷砖地上扫出"唰唰"声响。

酒柜最底层藏着半瓶"红星二锅头"，是三年前战友聚会剩下的。瓶身蒙着层薄灰，他用袖口擦了擦，玻璃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拧开瓶盖时，浓烈的酒精味首冲鼻腔，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还是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一路烫到胃里，却压不住心口那团憋闷的火——周天赐推他的那把，女人鄙夷的眼神，还有儿子那句"老不死的"，像碎玻璃碴子在血管里游走。

墩子跳上旁边的椅子，脑袋搁在他的腿上，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处亮晶晶的。老周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指腹蹭过温热的绒毛："还是你好......不会嫌我是个废人。"狗听不懂，只是用鼻尖拱了拱他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他又灌了口酒，酒瓶底磕在瓷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其实他有钱。退休工资加上伤残补贴，每月能拿近万，床头柜的铁盒里还锁着几沓现金——那是他偷偷攒下的，本想等周天赐结婚时拿出来，可现在看来，这钱恐怕等不到那天了。他想起社区主任说的高利贷，想起儿媳电话里的哭声，酒气涌上来，脑子像被棉花堵住，昏昏沉沉的。

踉跄着走到厨房操作台，他拉开抽屉翻出个不锈钢切丝机。这是几年前在菜市场贪便宜买的，拇指大小的旋钮己经掉了，露出里面生锈的螺丝。他抓起根黄瓜塞进进料口，右手握住摇把用力转动，"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刺耳。翠绿的黄瓜条被切成均匀的细丝，掉在下方的搪瓷盆里，像一堆碎掉的翡翠。

他又切了点冻猪肉，金属刀片划过冻肉时发出"沙沙"声。烟雾缭绕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十五年前在边境丛林，他背着受伤的赵建军狂奔，左臂被流弹擦过时，也是这种类似切割冻肉的闷响，接着是温热的血糊住眼睛。他甩了甩头，想把这画面甩开，却不小心让摇把划破了手指。

血珠滴在黄瓜丝上，像撒了把红辣椒。他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厨房里显得格外诡异。墩子被他笑得缩到墙角，警惕地看着他。他抓起一把带血的黄瓜丝塞进嘴里，生涩的味道混着铁锈味，难以下咽，却还是硬咽了下去。

酒喝到一半，他晃悠悠走到阳台。夜空墨蓝，几颗疏星挂在楼角。楼下的槐树枝条在风中摇曳，像无数只挥舞的手。他想起周天赐小时候总喜欢趴在阳台上看星星，指着银河说要当宇航员。那时他还有左臂，能把儿子高高举过头顶，听他咯咯笑。

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动，屏幕亮起时，他看见锁屏壁纸还是周天赐穿初中校服的照片，眉眼间还有少年的清澈。他划开屏幕，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周叔，天赐在我这儿，欠的钱赶紧凑齐，不然......"后面跟着一串威胁的话。他捏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最后猛地将手机摔在沙发上。

啤酒瓶砸在树干上的碎裂声，女人浪笑的回声，儿子鄙夷的眼神......无数画面在脑海里翻腾，像被切丝机搅碎的菜末。他又灌了口酒，烈酒顺着嘴角流下来，沾湿了胸前的旧毛衣。墩子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用脑袋蹭他的膝盖，他却一把推开，力道大得让狗踉跄着撞在墙上。

"别碰我......"他喃喃地说，独臂扶着阳台栏杆，身体晃得像片风中的落叶。远处传来军号声，是凌晨三点的起床号，他下意识地想立正，却差点摔倒。酒精和悲伤像两只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晃进卧室，从床头柜摸出铁盒。打开锁的瞬间，一沓沓人民币散发出油墨味。他数出两万块，用橡皮筋捆好，扔在茶几上。然后倒在沙发上，任由酒精将自己拖入黑暗。墩子悄悄走过来，趴在他脚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茶几上的钱，还有主人脸上未干的泪痕。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纱帘照进来，落在老周斑白的头发上。他在睡梦中皱着眉，嘴唇微动，像是在喊什么人的名字。茶几上的钞票被晨光镀上金边，旁边的二锅头酒瓶空了，瓶底沉着一片浑浊的酒渍，像一场无人知晓的宿醉，即将在黎明时分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