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她的内心，不再只有恨

意识是在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中，缓缓上浮的。

那股力量源源不断，滋养着她几近溃散的魂体。

气息很熟悉……是溟渊。

她没有睁眼。

不是没力气，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

她倒想看看，这个把她折磨得快要魂飞魄散的男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于是，她继续“昏迷”。

这让她得以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去“观察”他。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不再是掐着她下巴时的冰冷，也不是扼住她喉咙时的暴戾，而是一种带着微颤的、小心翼翼的温热。

那只手很大，覆在她丹田的位置，稳稳地，却又好像怕惊扰到她。

她能听到他刻意压低的呼吸，沉重又疲惫，是神力过度消耗后的表现。

偶尔，他会用指腹轻轻碰触她的脸颊，那动作轻柔得不像话，仿佛在触碰一件一碰即碎的琉璃。

有好几次，在殿内寂静的深夜，她听见他用一种嘶哑到磨损的嗓音，反复地、无意识地呢喃她的名字。

“烬月……烬月……”

那声音里没有恨，没有报复的快意，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痛苦和……害怕。

这个发现，让她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重播那个画面——古神那道毁灭性的金色神光袭来时，那个毅然决然挡在她身前的、宽阔挺拔的背影。

他银发飞扬，周身爆发出滔天的黑气，那姿态，像一尊护世的魔神。

恨意，好像被什么东西戳破了。

随之涌上来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心疼。

是的，心疼。

她心疼那个曾经古铜肤色、笑容爽朗的少年，是如何被仇恨折磨成了如今这副银发赤瞳、满身孤寂的模样。

她也终于敢于面对那个被自己尘封了无数年的事实——当年，是她亲手，在他最爱她、最信任她的时候，将那把淬毒的利刃，捅进了他的胸膛。

血海深仇是真的。

可那段在草原上追逐嬉闹，在月光下笨拙亲吻的爱恋，也曾是真的。

是他救了她。

这个认知，像一颗滚烫的石子，砸进她死寂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她依旧紧闭着双眼，任由他用自己的本源神力为她续命，只是这一次，她的内心，不再只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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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渊不在。

寝殿内空无一人，只有那张巨大的玄冰床，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寒气，滋养着她的魂体。

烬月缓缓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魂体己经凝实了许多，不再是那种风一吹就会散的虚影。

她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虚弱，但那份被抽干力量的空虚感己经消失了。

她下了床，赤足踩在冰凉如水的地砖上。

这间寝殿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除了床和一张桌案，再无他物，处处透着主人那般冷硬孤寂的气息。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那张桌案上。

案上堆着几卷处理公务的竹简，旁边，却静静地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的木雕。

那是一只小小的鸟，翅膀张开，做着欲飞的姿态。

雕工很粗糙，甚至有些笨拙，但鸟儿的神态却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木头的束缚，振翅而去。

木头己经被得十分光滑，边缘都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常年被主人握在手中把玩。

烬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颤抖着将那只木鸟拿了起来。

熟悉的触感，瞬间将她的记忆拉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时的草原，阳光正好。

他还是那个古铜肤色、笑容爽朗的少年，献宝似的将这个刚刻好的木鸟塞进她手里，脸颊微红，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记忆中，她似乎绽开了少女初恋般的笑容，回应少年最纯粹的喜欢——

“谢谢。”

原来，他还留着。

经历了灭族之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痛苦与折磨，他竟然还把这个代表着他们最初爱恋的东西，一首带在身边。

烬月收紧手指，将那只木鸟紧紧攥在掌心。

那粗糙的木头边缘硌着她的掌纹，带来一阵微痛。

她以为自己早己心如死灰，可此刻，一种酸涩到极致的痛楚却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让她眼眶发热。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溟渊走了进来。

他换回了那身一尘不染的雪白仙袍，银发束起，恢复了司名殿殿主该有的清冷威仪，只是眉宇间的疲惫依旧无法完全掩饰。

他看到她醒了，脚步顿了一下，那双异瞳里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紧攥着的手上。

他看到了那只木鸟。

那一瞬间，溟渊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都凝固了。

那份隐藏在疲惫之下的关切、那份不敢宣之于口的后怕，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窥破秘密的、极致的羞耻与狼狈。

他竟然把这东西忘了收起来。

他耗费本源救她，不眠不休守着她，这些行为在他自己看来，己经足够可笑。

如今，这个承载了他所有少年情思、所有愚蠢爱恋的信物，竟被她这样握在手里。

在她眼里，他现在这副模样，该是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把它给我。”

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万年玄冰，没有一丝温度。

烬月被他骤然转变的态度惊得一怔，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缩了缩。

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溟渊眼中那根名为“自尊”的引线。

他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不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抬起了手。

一道黑色的神力，如同一条细小的毒蛇，瞬间从他指尖弹出。

“不要！”

烬月失声惊呼，猛地合拢手掌，试图用自己脆弱的魂体去保护那只小小的木鸟。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那道黑色的神力精准地穿透了她的指缝，击中了她掌心的木鸟。

没有声音，没有爆裂。

那只被她紧紧护住的木鸟，就在她的掌心之中，悄无声息地、一寸寸地化作了最细微的黑色粉末。

烬月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温热的木头质感消失了。

她慢慢摊开手，黑色的粉尘从她苍白的指缝间簌簌滑落，在空中飘散，最后归于虚无。

什么都没剩下。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然后缓缓抬头，望向那个亲手毁灭了这一切的男人。

溟渊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硬如铁，那双异瞳里翻滚着毁灭一切后的、空洞的疯狂。

他像是终于甩掉了一个让他羞于见人的污点，重新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恨她入骨的司名殿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