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想不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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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按照王秘书说的，修改后又交给他，他看了一遍夸赞写得好，还说，看，这形容词用得，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为何？因为写好后我在下面注明：才疏学浅，敬请斧正！王秘书指着“斧正”说，不得了，我混了几十年，第一次见到这个词儿，啥意思？不怕你笑话，我还真的查了字典，谦虚哟。

这个王秘书，这年头，还这么实在，挺让人佩服的，陈元说，照你的性格，还真的遇到了好人呀，我看，做你师父，般配。

哎，说个老实话，基层干部就得有这个修养：做老实人。他对我这样，虽说他文化水平不高，但在我心里，确确实实把他当师父看待。平时，喝个小酒，打个小牌，我都请他，每年都给他拜年，虽没给钱，但也提两瓶便宜酒。那时候，喝最多的是郎酒，五块八角钱一瓶，很上档次了。

你这种做法，说是人情世故吧，也行，但是，要是从发展方面来说，这个苗头可不好哟。

嗨嗨，那时候都这样，你不这样，就是另类。说实话，说到人情世故，在基层，体会最深，于大龙把话题一转说，文章修改好了，可自已的心没修改好，大脑里总出现爹的样貌。爹，按说也是文化人，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高中生，比现在的大学生还金贵，可是，他命运多舛，按爹说的，碰到“鬼”了。高中读书读得好好的，支书硬要回来，说大队没文化人，缺会计。回来了，当了一年大队会计，推荐入党，来调查，说出身有问题。入党的都是贫下中农，一个上中农，跟地主住隔墙，能不受影响？不仅没入党，会计也免了，又不能再上学，只能回小队，当了个小队会计。过了一年，修水库，公社缺记账的，让爹干。如果此时表现好，说不定选到公社，到现在也混个干部当当。只是，在当大队会计时因分钱分物太公平，没突出支书——他是支书，理应待遇好些，虽没规定，那是没有规定的规定，你当会计能不知道？为何说大小当个官胜于卖纸烟呢，就是这个死理。这叫什么？心知肚明。但是，都不说。后来，支书开玩笑对我爹说，你知道吗？不知道不要紧，读书要读活，不能死读书读死书，我听说历史上有个人，姓赵，那是真不照，就是读死书把自已读死的，否则，你看一看，当今社会有一个不愿意当官的吗？爹才明白，但为时已晚，因为小队会计也不让干了，就当了个大头百姓，一辈子的大头百姓。

于大龙心里想不通呀，不光是对这个讲话稿想不通，是对好多问题都想不通。就像现在，陈元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听起来也是对的，可是，陈元说起来咋那么轻松呢？英雄为我们创造美好生活，可他们却倒在前行的路上，公平吗？蝌蚪吃啥？整天游荡，只喝水也能过日子？可老农，喝西北风也能管饱？皇粮国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不是提倡改革吗？还认为皇粮国课对，那现在不是发展，是倒退了。可是，农民不交皇粮国课，乡干部吃啥？国家还能生存吗？于大龙虽说是大学生，但他祖祖辈辈都是农民，靠的是一亩三分地。可是，要是上交，父母吃饭就成问题；不上交，工资哪来？

矛盾，太矛盾了。

这些问题在于大龙面前是问题，但在陈元面前，好像都不是问题。

陈元是谁？一个打工仔，一位农民工，却把这个问题轻而易举解决了，为啥？发展。对，发展才是硬道理。陈元来，是个机会，虽说是高中同学，算起来也十多年没见面。上高中，考大学，分到乡，如今大学生也不分配了，但那时候还分配，就是个优势。与陈元相比，却不知道是不是优势？于大龙迷茫。但迷茫的不是这些，而是仕途——太笨吗？应该是的；正因为太笨，十多年了，走了几个乡还是副乡长。与自已同学的吴大宽，调到罗山，如今是副县长了，还找了漂亮老婆，是本县领导的闺女。哎，他咋那么受上帝待见呢？

于大龙思绪在飞，想到自已，想到爹。爹，在那个时候那么优秀，到头来混了个大头百姓。但是，爹好像很乐观，见人就说，俺大龙如今在乡里，说起来也算干部了，还是党员呢。参加工作第二年，爹骄傲地说，大龙，当官跟不当官确实不一样耶。去年，粮食征购，粮管所验质员还让我风；今年，我挑着稻谷，你猜，我遇见谁了？

谁？

吴乡长，你的老同学，他记性真好，还记得高中时到过俺家，见到我首先打招呼：老伯，还挑得动吗？还递了一根烟给我，说你厚道，是个老实人。说过了，验质员到了乡长跟前，吴乡长介绍说，小吴，这是我同学——鄢岗乡政府秘书于大龙——的父亲。还对我爹说，中午，乡里来客，跟我一起，好吗？爹连忙说，乡长客气，谢谢了，家里还有事，大龙有你这样的同学，荣幸呀。

吴乡长临走又递一支烟给我爹。爹也不客气，接过来，回头一看，一阵阵眼神，齐刷刷都看过来。吴乡长走后，验质员小吴说，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传统，我们尊重老人，就从年纪大的先验吧。老伯，我把你这担粮食挑进去。爹感动不得了，赶紧说，我自已来，我自已来，仿佛害怕被抢，那些老农都叹气，我爹听到了，交了粮食，小吴还要留我爹吃中午饭，还说，吴乡长安排了，是他私人请客。我爹连忙说感谢的话儿，说过了又说，你跟吴乡长说到，感谢他，真是个好乡长呀。我爹扛着扁担，唱着《小小鲤鱼压红腮》的曲儿回到家。到家了，妈问，你的箩筐呢？爹才恍然，光顾着高兴，把箩筐落在粮管所了。小吴以为我爹是故意的，又把电话打到我办公室说，吴乡长安排，你要是回来，一定到乡里，不，到我们粮管所来，最好让老伯也来，我们所长也想见你呢。我把这话说给爹听，爹的兴奋劲儿已经过去，思考后说，你要是去了，不又欠下一份人情了？你要是不去，不也欠下一份人情？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看我，这个爹当的，光给孩子找麻烦。我说爹，人生，只要活着，哪能没麻烦呢？再说了，麻烦，只有麻烦，才有事干嘛。那些打工的，为啥出去？出去不就是找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