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古渡

陈元站在河堤上，忽然感到二十余年的打拼当中，喝醉，喝得记不起，是从未有过的；可如今，为何会喝得酩酊大醉？是因为回到了老家。

回到老家，人心也就安了，心安了，就不设防了；不设防，就会醉。陈元忽然觉得，上高中时，课本里有一句话挺有意思，那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老家，不也是这样吗？那是什么时候？是爷爷撑船的时候，这里发动了有名的商城起义，诞生了红十一军三十二师，后改编为红一军，红一军与红十五军在灌河的上游长竹园河沙湾又改编成红四军，红四军与红二十五军合编为红四方面军……改去改来，就改成了老区。老区，就有人关怀，有好多过不去的坎，就有人给你摆渡；有了摆渡的人，就能到达彼岸。上岸，就不会担心再掉下水里，那么，余下的路也就好走了。哎，要不是老一辈有忧患意识，商城，能有今天吗？

那是什么时候？是父亲撑船的时候，那个时候，这条河成了灾星，每年要发一次洪水，把四周的田地牲畜都冲毁了，淹死人是常有的。灌河是淮河的一部分，经专家论证，就在灌河上游修了两座水库，从此不再发洪水，两岸人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

那是什么时候？改革开放的时候，陈元毅然放弃学业，走了出去；如果不是掏不起学费，能有陈元的今天吗？

水库修好了，靠近水库的山也成了金山银山，因为那地方不仅有山，还有水，最主要是，这股水不是产自雨雪的地表水，而是产自能治病的地下水。大山里，水面上，氤氲袅绕，于是就把此地叫温泉湖。

叫温泉湖，与一位诗人有关。这位诗人很有意思，他常指点江山，还说，若把商城比西子，温泉烟云胜西湖。加大改革开放，从吴河划过来三个村，四千余人，四平方公里，建温泉湖经济开发区，正科级，沿鲢鱼山库区，就像在水库边儿系上条彩带，用青山绿水和文化把温泉湖装扮得花枝招展。通往温泉湖的地方架一座半里路的虹桥，把到城关的距离拉近了。

有人对比过，感慨说，啥叫发展？把腿变得长长的，把时间变得短短的；把路变得直直的，把钱变得多多的。据当地老红军回忆，当年红二十五军从城关出发沿灌河到吴河，走了十天；如今，开车，只半小时；不开车，地奔，也只一天。

距离，不是在人心中缩短了，而是在经济建设这条康庄大道上揉光滑了，于是，也揉出来一个道理——世界是干出来的，不是“等靠要”看出来的。

这是在哪儿呀？

陈元站在堤坝上，放眼望去，灌河，犹如玻璃镜摆放在大地上，蓝天白云，仿佛是装入镜中的世界——一群群争名夺利的人，骑马飞驰；一阵阵迷失方向的鸟儿，唧唧喳喳……苏州吗？过江之鲫的是车辆，还有人群，陌生地穿街过巷，各走各的道道；乌篷船，小拱桥，仿佛有所交叉，不是擦肩而过，就是钻心离去；簇拥的人儿如彩云，挤眉弄眼，好像在打情骂俏，踟躇在人行道上……

二十年前，这里不是有个渡口吗，咋没有了？那堤坝，那石摆，那小船，都哪儿去了？斗转星移，沧桑巨变，即使没了渡口，那么，在这儿，或上游，或下游，不远之处，也应该有座桥呀？要是没有桥，没有渡口，没有摆渡的人，河水暴涨，两岸的人咋过呢？

该你操心的吗？于大龙说，陈元呀，你的名字就是“尘缘”，真是脱不了世俗哈。你应该看远点，不要总是只看脚下，要放眼未来，像一首诗里说的，这里不仅有河，还有诗和远方。

远方？太浪漫了，记忆当中，你于大龙可不是这样的性格呀，陈元笑着，抬起头，向远处望去。远处，除了沙，就是嬉戏的白鹭，一切像戈壁滩，一望无际的河沙，也随滚滚北去的河水，翻腾着，流淌着，直抵遥远的天际。

河水可以流向远方，大雁也可以飞向蓝天，还有风，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轻盈掠过，只有那些河沙，拖着柔软的躯体，躺在那里，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滚滚波浪。如今，两岸人也在走向富裕，他们也在不断交往，不仅是人，还有货物，没有了渡口，没有了河堤，也没有了摆渡之人，人们该如何过河呢？

你还是那句话，陈元，你咋不想，河是什么河，源头在哪里？就像你，如今是老板了，大老板了，商城名人了，但是，你的根在哪里？是吴大宽的声音，好像不高兴，还说，你不要一味地看脚下，也不要一味地向远方张望，你应该转过身，蓦然回首，从另一个角度看一看这条河，那就是源头。

对呀，这条河是什么河呢？源头在哪里呢？为什么这里没有渡船，也没有一座桥，可是，这两位同学，也就是留守在家乡的人儿，他们还是家乡的父母官，咋就不着急，还自豪地指责，说自已这也不想，那也不想，难道，还有自已不知道的？或者说，自已没有尽到的职责和义务吗？

陈元拍了一下脑袋，转过身，向这条河的上游看去，思绪也随着波光在追寻。

这条河，叫灌河，是淮河的一条支流，也是淮河的上游，如同一位老人，从远古走来，带着梦想，奔向远方。陈元还记得，这条河发源于商城的两座山脉，一座是金刚台，一座是黄柏山。她们是高山学艺，成功了，下山来到商城县城，在一个以地名命名的陶家河交汇，结伴同行，走到了一起，这就是灌河。

灌河，长大了，挺立着修长的身躯，迈着矫健的步伐，唱着一曲悠扬的赞歌，向北走去，一直走到三河尖，在那里汇聚，一起挽着手，欢快地奔向大海。在那里，找到了归属，找到了舞台，找到了更加宽广的世界。也许，人生也像这条河，发源于此，慢慢长大，带着母亲的体温，记忆着父爱的嘱托，怀揣着不断长大的梦想，走向世界，走向未来。

可是，不管你走到哪里，哪怕你归入大海，你的老家，还在这里，于大龙说，这里，就是你起步的地方，这里，就是咱俩成长的童年，河滩上，那些成堆的黄沙，就是见证；那些飞翔的鸟儿，就是咱俩心仪的高空；那些芦苇草，还有那些开着白花的蒲蜡，在注解我们俩在这里度过的童年；还有那不停的流水，浸泡着我们成长的岁月。

诗情画意，都是流水，融入眼帘的是一片沧桑。在沧桑的夜幕里，陈元痛苦地回忆着：于大龙，一本厚厚的书，《商城县志》，要过来翻看，洪武年间修订的《商城县志》（以下简称《县志》）。在县志里不难查出，这条河叫灌河。找呀找，咋也找不到灌河古渡，或者说，龙嘴古渡呢？继续找吧，在《县志·传说》一文中记载：李自成三洗河南，攻下光州，把该地“土著”杀光了。清初，从江西迁来不少人，主要是王杨两家。王杨两姓结伴而行至此，站在河西名曰金龙山上，环顾四周，河东，山川秀美，宜于居住；河西，一马平川，适宜农耕。根据自愿，分别选择河东河西定居。多年之后，定居河西的杨家因变故迁居河东；而王家，世代安逸，没有多少变故，就久居河西。岁月更替，人丁繁衍，两岸来往逐渐多起来。为方便两岸人交流，就选择河面窄、容易摆渡的地段，经勘察，定河西之地的鸡鸣山脚下，筑堤坝，设渡口，购买船只，安排人摆渡，于是，就成了“灌河古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