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过不去

在苏州拼打二十余年，也积累了些产业，比较而言，这点积累，放在发达地区，不算啥；若在商城，也算小有名气。商城籍在外名人录，陈元名列其中，还比较靠前，注明是上亿资产的成功人士。前几次回来，有熟人接待，老同学知道了，也联系，一起喝酒吃饭聊天扯闲篇，但这次，是私事，又加之还要出差到香港，时间紧，就没找熟人，于是自已驾车到灌河，意想不到的是：灌河古渡还是原样，甚至比原来还不堪——没路了。不仅没路了，就是船，也没有了。河，还是那条河，可河水像飘带夹在茫茫黄沙中，如同柳叶刀，把一汪碧水，劈出如画的白云蓝天，但是，没路，没桥。

想当年，提着蛇皮袋子，是父亲撑船送过岸；如今又回来了，开宝马回来的。但是，却回不去了。想到这多年的发展，此地一定有所改变——不说天堑变通途，最起码修座桥，可以让小车通过，否则，两岸咋交流？没想到，还是原样。眼看对岸就是老家，过不去，咋办呢？对，在何凤桥那地方有水泥板搭起来的小桥，如果没拆，可以通行。那时候，上高中，父亲请来一辆二八拖拉机，拖着被子书包，嘣嘣嘣，像走钢丝；可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还在吗？要是也像此地，咋办？陈元又犹豫起来。还是问一问吧？问谁呢？陈元忽然想到于大龙。

他在哪里？老赵，对，就是老赵，在供销社工作，下岗了，跑推销联系些人，到苏州，在一间咖啡屋里，陈元正端着一杯咖啡与对面的吴总聊天，有人拍了他肩膀，“嗨”，说，你不是老陈家的来福吗？哦，来福是你小名，现在叫陈元。老乡呀，派起来我还是你表叔呢。

就这样遇见了。

老赵说，别看小猴子，哦，你看我，就记得小名，喊习惯了，得改，他叫于大龙，不是小猴子了，长高了，胖了，高中毕业考上了豫南农专，后来分配到乡镇……

老赵是于大龙的姑父。

老赵说，于大龙如今提拔了，到何凤桥任副乡长，分管计生，香饽饽哟。

什么时候？是今年，应该属实，于大龙应该没挪窝，应该还在该乡。对，找于大龙。

算起来十多年过去了，高中毕业后再次相遇，不敢相认了。但是，有那么一点老味儿还在，特别是走路，像鸭子，两手甩开，歪哒歪哒，像被人撵着，飞跑着。只有这些特征被对方记住了，见面才恍然，才哈哈大笑，之后指着对方。

陈元。

大龙。

陈元问，那个喜欢讲故事的人在哪儿？就是高中时喜欢给人家取外号，又喜欢讲“段子”的，都喊他“故事精”的吴大宽。

哈哈，不是拥抱，而是上去捶。

当时，陈元把车开到乡大院，下车，两层小楼。停车，老老少少，端着茶杯，夹着纸烟，围拢，像看猴子，七嘴八舌。还有人围着车子转，问，宝马吧？又问，你不是县里的，那你找谁？找于乡长呀，你是他什么人呀？同学。同学？呀，混发了。

于大龙，于大龙，还不下来，有个老板自称是你的同学。

于大龙，一个穿皮鞋，戴帽子，还穿了一套便宜西服的中年人走出屋，扶着二楼的铁栏杆，俯视，皱眉，忽然大声吆喝：谁喊我，那个狗熊这么大胆，开玩笑。

吆喝，打牌打晕乎了？你看看，谁喊你？

于大龙愣了一下，看到一张脸，那眼角向上，心嘎达，揉揉眼睛，心想：陈元？仔细瞅瞅，忽然甩开膀子，嘎嘎嘎，跑下楼，嘴里还“哟西哟西”：呀，鸟枪换炮了，这行头，跟个大老板样，租的？

陈元知道是开玩笑，故意大惊小怪说，长高了，胖了，挺着肚皮摆架子，还是当官好呀，油水大，你这西服，什么牌子？

去你的，就你这张嘴没变，还有，动作没变。我问你，你咋知道我在这乡？嫂夫人呢？

路在嘴上，现在也不是土地革命时期了，如今是改革开放了，还有什么秘密藏着掖着？想当特工，是吗？——你嫂子教书，忙，没来。

不信。开着豪车来谝，不是你的性格，但是，我好奇怪呀，你咋直接把车开到这儿来了，真是想我了？

美吧你，自作多情哈，陈元说，是妈打电话要我回来的，我以为渡口那地方架桥了，没想到还是原样。哎，怨我太不切合实际了。

不是不切合实际，是莽撞。那时候，你学习那么好，一声不吭退学了，不仅我们不理解，就是有一点头脑的，都想不通。哪个提，老师都摇头，就那句破话：人各有志！说明老师也很无奈。如今，这个教训还没吸取？既然想过河，你家又住在那儿，老早就应该打听打听，于大龙忽然正经起来说，你现在是成功人士了，说这些，等于我没说呀。

老于，灌河古渡，你知道呀，人来人往，咋不修桥呢？

修桥？于大龙说，也想呀，你知道需要多少钱吗？国家还不富裕，哪来的钱？找老百姓要呀，不是那个时候啰。

说的也是，陈元说，好多地方都化缘，可以找老板投资呀。

你这个思想对头，但是，领导还有领导的考虑，于大龙看看四周说，我在乡政府，管不到呀。

你管不到，咱就不说了，有没有直通我家的？

有呀，直升飞机，飞过去就行了；没直升飞机，车放在这里，我派车给你送到河边，你卷裤子过河也行；这也没有，那也不愿意，对不起，只能绕个大弯子。只是，我不明白，三句话没说总是提修桥，总是想过河，啥意思？你也知道我于大龙的，煮熟的鸭子还想飞了？

大龙，我不是开玩笑，真的有私事，得回家。

哦，刻不容缓？

也不至于。是妈吵着要我回来，说有一件私事让我帮忙，陈元看到于大龙生气的样子说，既然你这么客气，那就在乡里吃，吃了再回。

哦，知道了，于大龙左右看看，小声说，既然这样，不在乡里，到温泉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