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松江辨纹

第五章 松江辨纹

正德十六年十月初三，松江城飘着蒙蒙细雨。李祯的马车停在“云锦阁”门前，青石板路上倒映着“祯祥记”的灯笼，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醒目。她望着门楣上父亲手书的匾额，想起三年前随父亲来此选织户的情景——那时她初懂绸缎，父亲便教她分辨“平纹”“斜纹”“缎纹”的区别。

“李姑娘来了！”云锦阁的老匠头陈师傅迎出来，手中还拿着半幅未完成的花绫，“听说苏州那边出了岔子？”

李祯点头，随他走进织坊。木织机的“咔嗒”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蚕丝的清润气息。她摸了摸案上的半成品，经纬线交织出的“并蒂莲”纹样略显生硬：“陈师傅，这次送来的花绫，纹样是不是改了？”

陈师傅叹了口气：“是有位姓王的先生来，说织造局喜欢更繁复的样式，让我们加了缠枝纹。”他取出订单副本，李祯一眼便看出“并蒂莲”三字旁多了行小字：“缠枝环绕，花蕊嵌金”——这分明是二伯的笔迹，当年父亲教他记账时，总笑他写“金”字时撇画过长。

“陈师傅，”李祯掏出父亲的玉牌，“实不相瞒，这是有人故意改了纹样。”她展开自己带来的正版订单，“正宗的苏州织造局订单，从不会在纹样上临时改款。”

陈师傅凑近细看，脸色渐渐凝重：“李姑娘说得对，这假订单的印泥用的是松烟墨，而织造局向来用徽墨。”他突然压低声音，“而且，那位王先生还说，若我们配合，会给双倍工费。”

李祯心中冷笑，果然是二伯的手段。她从袖中取出父亲留下的纹样图册，翻到“并蒂莲”那页：“陈师傅，劳烦按这个纹样赶工，我需要三百匹，三日内送到苏州。”图册上的莲花栩栩如生，花蕊处暗藏“祯祥”二字的暗纹——这是父亲独创的防伪标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喧哗声。几个彪形大汉冲进织坊，手中拿着染缸，作势要泼向织机。李祯眼疾手快，抄起案上的镇纸砸过去：“陈师傅，带人护住织机！”她转身面对大汉，玉牌在手中泛着冷光，“你们是谁派来的？”

“小娘子别管闲事！”为首的大汉狞笑，“我们只是来讨点辛苦费。”他逼近半步，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李祯不退反进，镇纸狠狠砸在对方手腕上：“讨辛苦费？怕是来毁我李家的货！”她转头对陈师傅道，“劳烦报官，就说有人故意破坏织造局贡品。”

大汉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一个姑娘家如此强硬。就在他们犹豫时，松江知府的衙役及时赶到，将众人团团围住。李祯趁机检查他们身上，发现了二伯府的腰牌——果然是二伯派来的。

当晚，李祯留宿云锦阁，亲自监督纹样修改。她坐在织机前，指尖抚过经轴，想起父亲曾说：“每一匹绸缎都是活的，经纬线的松紧，决定了它的筋骨。”如今，她要让这些绸缎，成为戳破二伯阴谋的利器。

三日后，当李祯带着新赶制的花绫抵达苏州时，周大人正在织造局验货。她亲自展开绸缎，晨光透过窗棂，在“并蒂莲”的花蕊处映出“祯祥”暗纹。“周大人请看，”她微笑着指向暗纹，“这是我父亲独创的防伪标记，之前那批货没有，说明是有人故意调换。”

周大人凑近细看，眼中闪过惊讶：“没想到李老掌柜还有这手，倒是我疏忽了。”他转头对管事道，“这批货收下，之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离开织造局，李祯站在护城河旁，望着水面倒映的天空。手中的玉牌沉甸甸的，仿佛父亲的目光从未离开。她知道，二伯不会就此罢手，但每解决一个危机，她就离守住家业的目标更近一步。

回到扬州，李祯首奔祠堂，将防伪纹样图和知府的调解书摆在族老们面前。大伯的脸色铁青，二伯的算盘珠子再也拨不动。李继明趁机提议：“既然祯妹有能力主持大局，不如让她暂代家主之位，管理承庆堂和李记绸庄。”

族老们面面相觑，最终纷纷点头。李祯跪下叩拜：“小女定不负列祖列宗，重振李家声威。”起身时，她望向祠堂外的天空，阴云正在散去，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祯祥记”的匾额上，金光闪闪。

是夜，碎玉轩的灯烛亮到三更。李祯对着账本上的“永盛号”借据沉思，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这是陈叔约定的暗号。她走到院中，陈叔从墙角闪出，手中拿着份密报：“姑娘，永盛号的幕后东家，竟是……竟是大伯的亲家！”

李祯接过密报，心中一惊。原来大伯和二伯早己勾结，妄图瓜分李家产业。她握紧密报，目光落在案头父亲的账册上，那里记着每个织户的特点、每个客户的喜好，还有他对女儿的期望。

“爹，您放心，”她轻声道，“女儿不仅要守住家业，还要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窗外，北风呼啸，却吹不灭案头的灯烛，正如吹不散她眼中的坚定。

松江辨纹一役，让李祯在绸缎行崭露头角。但她清楚，更大的挑战还在前方。二伯的赌债、大伯的算计、族老的猜忌，如同织机上的经纬线，交织成一张复杂的大网。而她，正握着父亲留下的梭子，在这张网中穿梭，织就属于自己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