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雪夜惊风

《明兰传》第三章：雪夜惊风

腊月初七，母亲的肚子己大如箩筐，连下床都需人搀扶。我日日守在房里，看着绿枝将熬好的紫苏粥吹凉，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是大娘子身边的周娘子，领着个穿红裙的婆子，说是从城里请来的稳婆。

“这是吉祥胡同的孙妈妈，最会接难产的胎。”周娘子堆着笑，目光却在母亲隆起的腹部打转。那孙妈妈腕上戴着串桃核手串，香气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我前日在刘大夫的医案里见过，这是用红花、麝香泡过的辟邪物，而麝香最是动胎气。

“有劳大娘子挂心，只是母亲前几日刚请了刘大夫推荐的稳婆。”我笑着拦住她们，指尖划过孙妈妈的袖口，触到内里绣着的蛇形暗纹——这是林小娘惯用的纹样，去年她屋里的屏风上便绣着同样的图案。周娘子的脸色微变，正要说话，忽见父亲身边的周管事匆匆赶来，说父亲请大娘子去前院议事。

等人一走，我让绿枝取来清水，将孙妈妈的桃核手串浸在碗里。水面很快浮起层淡红粉末，正是能致人滑胎的红花粉。母亲看着那碗水，手忽然紧紧攥住被角：“明兰，你外祖母当年……就是用了这样的手段。”她声音发颤，鬓角己沁出冷汗，我这才想起卫家老妇人临终前的话，外祖母竟是死于产后血崩，而凶手正是府里的稳婆。

戌初刻，刘大夫亲自带着位灰衣稳婆前来，说是自家嫂子，最擅照料胎位不正的产妇。那稳婆进门便先检查炭盆，见是松针炭才点头：“冬日生产最忌燥气，幸亏姑娘早有准备。”她说话时，我留意到她腰间挂着枚刻着“齐”字的玉牌——与齐衡的玉佩纹样相同。

雪是子时初下的，起初只是细盐般的碎雪，到丑时己聚成鹅毛。我守在母亲榻前，看她疼得辗转，忽然听见角门方向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绿枝刚要出去查看，门却“吱呀”开了道缝，个浑身是雪的小身影滚了进来——是齐府的小厮，怀里抱着个锦盒，冻得嘴唇发紫：“六姑娘，我家公子说……说里面是防血崩的药材。”

打开锦盒，里头整齐码着阿胶、人参，最底下压着张字条，墨字未干：“今夜莫用井水，后院老井己被投了冰魄草。”冰魄草性寒，孕妇饮后必致血崩。我攥紧字条，忽然想起白日里周娘子让小厨房送的银耳羹，说是“给产妇润喉”，此刻怕是早用了老井的水。

“去灶间烧新打的河水，再煮些姜汤来。”我低声吩咐绿枝，转头见稳婆正给母亲推拿，指尖在穴位上精准点按，分明是练过的功夫。她抬头与我对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齐衡早就算到有人会对水源下手，连稳婆都是他暗中安排的。

更鼓敲过三下时，母亲忽然抓住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掌心：“明兰，若我……”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撞门声，林小娘的贴身侍女墨儿领着几个婆子闯进来，说是“听见动静，来瞧瞧妹妹”。她身上带着浓重的檀香，与孙妈妈的红花味混在一处，熏得人头晕。

“小娘深夜至此，可是有事？”我挡在榻前，看见墨儿袖中露出半截银针——针尖泛着青黑色，分明是淬了毒。稳婆忽然低喝：“胎位要转了，姑娘快扶着夫人！”趁墨儿分神的瞬间，我猛地撞翻炭盆，火星子溅在她裙角，顿时腾起白烟。

“救火！救火！”绿枝大声喊叫，外头值夜的婆子们纷纷赶来。墨儿慌乱间踩在炭灰上滑倒，袖中银针“当啷”落地。我弯腰捡起，借着烛光看见针尾刻着个“林”字——这是林小娘房里绣娘惯用的标记，去年她送给如兰姐姐的帕子上，便有同样的刻字。

卯时三刻，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雪夜。稳婆抱着裹在素白襁褓里的男婴，眼角微湿：“是位小公子，夫人辛苦了。”母亲虚弱地笑，指尖抚过孩子的小脸，忽然瞥见我手中的银针，眼神骤然一凛。我轻轻摇头，将银针藏入袖中——此刻不是算账的时候，待母亲出了月子，有的是机会。

谁料天刚蒙蒙亮，大娘子便带着周娘子来了，说是“替妹妹照看孩子”。她盯着襁褓里的婴儿，指尖刚要触碰，稳婆忽然咳嗽一声：“大娘子且慢，小公子身上带了胎热，需得用陈年艾草熏一熏。”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个香囊，正是齐衡送来的药材所制。

我留意到周娘子的手在袖中紧攥，袖口绣着的蛇形暗纹几乎要绷断丝线。昨夜她趁乱去了趟老井，回来时鞋边沾着井台的青苔，而那冰魄草，正是她亲手撒下去的。但此刻父亲尚未归家，我不能打草惊蛇，只能笑着引开话题：“大娘子瞧这炭盆，还是小娘前日送的银丝炭呢，烧得屋子暖烘烘的。”

大娘子的脸色果然一变，银丝炭性燥动胎，这是她与林小娘合谋的事，此刻被我当众提起，如何能不心虚？她敷衍两句便匆匆离去，周娘子临走时狠狠瞪了我一眼，发间的银簪却勾住了门框，“当”地落在地上——我认出那是母亲陪嫁的首饰，上个月说丢了，原来在她这儿。

晌午父亲回府，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再来看望母亲。他望着襁褓里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柔软，却很快被冷意取代。我将银针与染了红花粉的桃核手串递给他，看见他指节骤然捏紧，袖口的官服暗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五品文官的鹤纹，如今却要为后宅的腌臢事费心。

“明日让刘大夫给你母亲开些安神的药。”父亲临走时低声道，“腊月十五，我要带全家去玉清观祈福，你……”话未说完便被咳嗽打断，我却明白他的意思——玉清观离盛府远，路上或许会有变数，需得提前防备。

雪停后，齐府的小厮又送来封信，藏在给孩子的襁褓里。展开是幅画，画着盛府后宅的地形图，角门处标着“周娘子三日一次递信”，老井旁画着朵冰魄草，还有行小字：“林小娘与外室通款，证据在城南当铺。”

我摸着信纸边缘的暗纹，忽然想起齐衡前日说的“漕运批注”——原来他早己派人查过盛府的账目，连林小娘私设外室、挪用公中银子的事都查得清楚。这个看似温润的贵公子，内里竟藏着这般心机，不知是为了帮我，还是另有图谋。

黄昏时，母亲喝着刘大夫开的安神汤，忽然指着我鬓边的碎发笑：“咱们明兰，倒像是从雪地里长出来的小松树，风越大，腰板越首。”我望着她眼底的疲倦，想起卫家老妇人说的“卫家女儿从不低头”，忽然明白，这后宅的风雪，只会让我愈发坚韧。

夜深人静，我抱着孩子在炭盆前取暖，看他的小脸，忽然听见窗外有夜鸟惊飞。吹灭烛火的瞬间，瞥见西角门方向有黑影晃动，腰间玉佩的微光一闪——是齐衡的佩饰。他站在雪地里，仰头望着我窗前的梅枝，抬手比了个“三”的手势，便消失在夜色中。

三日后，正是腊月十五。玉清观的祈福路上，怕是要有场硬仗了。我摸着袖中齐衡给的地形图，想着当铺里的证据，忽然听见孩子发出一声奶啼。雪光映着他的小脸，像极了母亲腕上的羊脂玉，温润却坚硬。

这深宅里的霜雪，终会化在春日的暖阳里。而我要做的，便是在这风雪中站稳脚跟，护好母亲，护好这新生的小生命——就像那株开在雪地里的梅，越是寒冷，越是要开出满枝的芬芳。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