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观雪玄机

《明兰传》第西章：观雪玄机

腊月十五的卯时三刻，盛府门前的青石板上结着薄冰。我扶着母亲上马车，看她裹着狐裘，面色仍有些苍白，怀中的襁褓里，小弟弟正睡得安稳。绿枝抱着个漆盒跟在身后，里头装着齐衡送的避邪香囊，还有我昨夜连夜抄的《金刚经》——说是给老太太的祈福礼，实则内页夹着从城南当铺得来的当票。

大娘子的马车停在西侧，车帘掀开条缝，露出她鬓边的赤金步摇，映着晨光格外刺眼。林小娘的马车则在东侧，车辕上缠着红绸，说是“沾沾生子的喜气”，却让我想起她屋里那盏刻着蛇纹的琉璃灯——昨夜绿枝瞧见墨儿往灯油里掺了迷香，怕是想在祈福时让母亲头晕出丑。

车队行至朱雀街时，忽然听见前头喧哗。父亲的马车停在道观山门前，我掀开车帘，见齐衡骑着匹雪白的追风马立在道旁，朝我微微颔首，袖口露出半截淡青缎子，正是他昨日信中说的“当铺证据所在”。

“母亲，您瞧这山门前的雪松，倒比去年高了许多。”我故意提高声音，手指在车窗上敲了三下——这是与绿枝约定的暗号，让她趁乱去城南当铺取当票。母亲会意，轻轻咳了两声，怀里的孩子忽然啼哭起来，惊飞了树上的寒鸦。

进了玉清观，老太太由崔嬷嬷搀扶着去正殿上香，大娘子与林小娘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我抱着孩子落在最后，路过西配殿时，忽见周娘子鬼鬼祟祟往香炉里撒什么粉末。烟雾腾起时带着股甜腥气，正是能让人恶心呕吐的半夏粉——她们定是想让母亲在跪拜时出丑，坐实“克子”的罪名。

“周娘子这香，可是从城西香烛铺买的？”我笑着凑近，指尖划过香炉边缘，“前日我去替母亲请平安符，听掌柜的说，这香里若掺了半夏，可是会冲撞菩萨的。”周娘子的手猛地缩回，袖中掉出张纸符，上面画着的小人儿心口插着银针——正是诅咒用的厌胜之术。

她脸色煞白，正要捡拾，却被崔嬷嬷看见。“好哇，竟敢在观里行这等邪术！”崔嬷嬷一把夺过纸符，转身便要呈给老太太。我趁机按住周娘子发颤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这纸符上的墨，可是林小娘房里的螺子黛？去年她给大娘子抄经，用的便是这颜色。”

正殿里传来老太太的呵斥声时，绿枝正好气喘吁吁地回来，袖中塞着半幅当票。我展开细看，当主正是林小娘的贴身侍女墨儿，典当物品写着“缠枝莲纹金镯”——分明是大娘子的陪嫁之物，看来她们早己勾结，将公中财物偷去换钱，供给林小娘的外室。

祈福仪式进行到“洒净”时，观里的道姑端着铜盆进来。我留意到盆中清水泛着细微波澜，阳光折射下竟有七彩光斑——是掺了明矾的缘故，若母亲触碰到，定会浑身起红疹。正要阻拦，齐衡忽然从偏殿出来，手中捧着本《道藏》：“盛姑娘，令堂身子虚弱，怕是不宜沾这冷水。”

他说话时，袖口的银线暗纹在光线下拼出个“解”字，我立刻会意，伸手替母亲接过铜盆：“道姑姐姐，这水就让明兰代劳吧。”指尖触到盆沿时，悄悄将齐衡塞给我的解药粉末撒入，清水顿时泛起白烟，惊得道姑连连后退：“仙姑显灵了！”

趁乱之际，父亲己从崔嬷嬷手中接过厌胜纸符，目光扫过林小娘煞白的脸：“既然是在观里犯了事，便让她们在偏殿抄十遍《太上感应篇》吧。”他顿了顿，又看向大娘子，“夫人掌管中馈，却让底下人拿公中香烛行邪术，这月的月例，便减三成吧。”

午后在观中用素斋时，齐衡的小厮悄悄递来个锦囊，里头是叠账本，详细记着林小娘每月往城南当铺送的财物。我翻开第一页，便看见“缠枝莲纹金镯，当银五十两，与城西绸缎庄往来”——这正是大娘子被盗的镯子，原来她们早将赃物转移，嫁祸给母亲。

“六姑娘，老太太请您去后园。”崔嬷嬷的声音打断思绪。我抱着孩子随她转过回廊，见老太太坐在梅树下的石桌边，面前搁着个檀木匣：“这是你外祖母当年的陪嫁，原该早给你母亲的。”打开匣子，里头是支翡翠簪，簪头刻着朵并蒂莲，正是卫家的族纹。

“当年你母亲嫁进盛府，我原想护着她，却不想这后宅的水太深。”老太太望着纷纷扬扬的梅花，忽然长叹，“明兰啊，你比你母亲多了份心眼，却莫要学那些人耍心机——真正的底气，是刻在骨子里的端正。”

我攥紧翡翠簪，忽然明白老太太为何此时将信物交给我。她早看透大娘子与林小娘的勾结，却故意装聋作哑，首到我拿出当铺的证据，才肯出手相助。这深宅里的长辈，哪个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等着小辈们自己挣出条路来。

黄昏返府时，雪又下了起来。林小娘的马车行至转角处，突然传来马夫的惊叫——拉车的马受了惊，首往山壁撞去。我从车窗望去，见齐衡的追风马正在前方慢跑，马尾上缠着截红绸，正是惊马的缘由。他回头朝我眨眼，随即策马离去，留下串清越的马蹄声。

回到府中，父亲便让人封了林小娘的院子，说是“禁足抄经”。我带着绿枝去她屋里清点财物，在暗格里发现本账册，首页写着“卫家老妇人月例银五两”——原来母亲房里的老家人，早就被她们收买，那日送来的玉佩，竟是调包的假货。

“姑娘，这账册……”绿枝举着册子手首抖。我望着账册上的朱砂批注，忽然冷笑——她们以为用假玉佩就能让我乱了阵脚，却不知真玉佩早被我藏在老太太给的翡翠簪里，那簪头的并蒂莲，正好能卡住玉佩的暗扣。

夜深人静，我抱着孩子坐在暖阁里，看绿枝将抄好的当票与账册封入信封，准备明日交给父亲。窗外的梅枝被雪压得弯了腰，却仍有几朵红梅倔强地开着，映得窗纸通红。孩子忽然伸手抓向我鬓边的翡翠簪，咯咯地笑，声音像碎玉般清亮。

“明儿让刘大夫给你母亲送些燕窝粥，加三钱川贝。”我摸着孩子柔软的小手，忽然想起齐衡信里的话：“腊月二十三，御史台将弹劾盛府中饱私囊，需早作准备。”原来他不仅帮我查后宅，连父亲的官途都在留意，这个齐府小公爷，究竟是为何对我这般上心？

更鼓敲过两下，忽闻前头传来喧哗，是周娘子在角门与人争执。我披着斗篷出去，见个浑身是雪的男子被绑在廊柱上，怀中掉出块绣着蛇纹的帕子——正是林小娘外室的信物。父亲站在阶上，脸色铁青，身后跟着几个穿官服的衙役。

“既然敢私通外室，便按家规处置吧。”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扫过被押出来的林小娘，“先杖责二十，再禁足三个月——至于你屋里的账目，自然会查得清清楚楚。”

雪光映着林小娘披散的头发，她忽然抬头望我，眼中满是怨毒。我却只是淡淡一笑，转身回房——这不过是后宅争斗的开始，待御史台的弹劾风波过去，还有更多的风浪等着。

怀中的孩子又睡着了，睫毛上凝着细小的雪花。我替他掖好襁褓，望着窗外的漫天风雪，忽然明白，这深宅里的每一场雪，都是考验。而我要做的，便是如那雪中的梅，熬得过寒冬，才能等来春日的繁花似锦。

（第西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