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霜刃初试

《明兰传》第五章：霜刃初试

腊月二十三，雪霁初晴。我正在暖阁里给弟弟描红，忽见绿枝抱着件狐裘冲进来，鬓角沾着碎雪：“姑娘，前头闹起来了！御史台的人拿着传票，说要查父亲经手的漕运账目！”

手中的狼毫在宣纸上划出歪斜的墨痕，我却不慌——早从齐衡的信里得知今日之事，此刻案头正压着从城南当铺得来的账册，夹着林小娘与城西绸缎庄往来的字据。“去把母亲的檀木匣拿来，再请刘大夫来给弟弟看诊。”我擦了擦手，特意换上父亲去年赏的黛青缠枝纹裙，腰间系着卫家翡翠簪改的玉佩，“记得绕开西角门，那儿有周娘子的人盯着。”

前院正堂传来父亲的怒斥：“荒唐！我掌管漕运三年，账册俱在户部备案，容得你们说查就查？”我掀帘进去时，见两位御史穿着獬豸补子的官服，手中捧着的弹劾状上，赫然写着“盛紘私扣漕工粮饷，中饱私囊”。

“父亲莫急，前日玉清观祈福，明兰替您抄了本《金刚经》，倒在经页里夹了些零碎票据。”我笑着呈上锦盒，内里整齐码着当票、绸缎庄回执，还有林小娘账册里“漕运银两分润”的记录，“原是给菩萨的供养，不想倒应了今日的事。”

年长的御史接过票据，目光在“缠枝莲纹金镯当银”处顿住——这镯子正是大娘子陪嫁，却经林小娘之手流入当铺，辗转成了绸缎庄打通漕运的银钱。父亲的脸色由青转白，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齐衡前日托人送来的漕运水手写的证词，与我提供的票据互为印证。

“既如此，便请盛大人随我们去御史台走一趟。”御史虽面色严肃，语气却松了几分。我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腰带间别着的，正是齐衡那日在观中“不小心”遗落的玉佩——那是齐府与户部往来的信物，可保他在御史台少些刁难。

后宅的算计果然接踵而至。未时三刻，母亲房里的乳母突然慌慌张张跑来，说弟弟吐奶不止，嘴唇泛青。我冲进屋时，见稳婆正用银针挑孩子虎口，案头的乳碗里，残奶表面浮着层可疑的油花——是掺了巴豆的征兆。

“绿枝，把昨日小厨房送来的乳饼拿去给刘大夫验一验。”我按住母亲颤抖的手，目光扫过乳母发间的银簪，正是林小娘屋里的样式，“乳母昨日可是去过西跨院？那儿的梅花开得正好，只是带了寒气回来，怕冲撞了孩子。”

乳母扑通跪下，浑身筛糠：“是、是墨儿姑娘让我……她说只要让小公子病一场，林小娘就放我儿子出当铺做活……”话未说完，便被稳婆掐住穴位止了声。我望着稳婆熟练的手法，忽然想起她腰间的“齐”字玉牌——原来齐衡早料到有人会对孩子下手，连乳母都是他安插的棋子。

酉初刻，刘大夫诊完脉，特意当着我的面写下解药：“小儿受惊，需用朱砂安神。”他说话时指尖在药方上点了三下，我会意——这是暗指“西角门第三棵槐树”，必有线索。待他走后，我让绿枝去槐树洞寻，果然掏出卷细绢，画着御史台弹劾案的幕后主使：竟是与盛家有生意往来的康家，因漕运配额之争怀恨在心。

更让人惊心的是绢尾小字：“林小娘外室乃康家远亲，此次弹劾，实为借刀杀人。”我捏着细绢，忽然明白为何林小娘的账册里会有漕运分润记录——她早被康家收买，既谋后宅，又图前院，想借御史台之手扳倒父亲，让大娘子失去靠山，她好独掌中馈。

戌时三刻，父亲带着满身寒气归来，袖口还沾着御史台的铜锈味。他屏退左右，从靴筒里掏出半幅残卷：“齐小公爷让我交给你，说是康家在吏部的把柄。”展开看时，竟是康家大郎收受贿赂的账册，关键处盖着齐府的验银印——齐衡的父亲，齐国公爷，竟早就在查康家。

“明兰，你可知齐小公爷为何屡屡相助？”父亲忽然盯着我鬓边的翡翠簪，目光灼灼，“他母亲平宁郡主，当年与你外祖母是手帕交，你出生时，郡主曾派人送过贺礼。”我心中一震，终于明白齐衡为何对盛府诸事了如指掌，原是有这层旧谊在。

深夜，我抱着弟弟站在檐下，看绿枝将康家的账册封入蜡丸，准备明日由齐府的小厮带出城。月光映着院中的老梅，枝桠间忽然闪过道银光——是齐衡的玉佩。他立在墙头，如谪仙般清雅，却压低声音道：“康家明日会派杀手，你让盛叔父称病不出，我自会带人守在巷口。”

他说话时，抛来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正是卫家的纹样。我接住时，触到内里硬硬的玉佩——不是调包的假货，而是真正的卫家传家宝，不知他从何处寻来。“明日霜降，记得给夫人房里换双层窗纸。”他留下这句话，便消失在月色中，只余几片梅花落在我肩头。

腊月二十西，康家果然派人闯入盛府，却被早埋伏好的齐府护院拿下。我站在母亲房门口，看着被押解的杀手腰间缠着的蛇形腰带，与林小娘屋里的屏风纹样分毫不差——人证物证俱在，康家纵有滔天权势，也难再翻案。

这日午后，老太太让人请我去佛堂。她正在抄《妙法莲华经》，笔尖在“诸法空相”处顿住：“明兰，你可知为何让你父亲娶卫家女？”不等我答，便从佛龛里取出幅画卷，画中女子身着月白羽纱，正是外祖母年轻时的模样，“卫家世代书香，虽无实权，却有满朝清誉——这，便是你母亲的底气。”

我望着画卷上外祖母腕间的翡翠簪，与我头上这支如出一辙，忽然明白，卫家留给母亲的，从来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刻在骨血里的清贵与智慧。就像这寒冬里的梅，不争百花艳，独傲霜雪间。

黄昏时分，齐府送来贺礼，除了给弟弟的长命锁，还有封夹着梅花的信，字迹清俊如他本人：“康家己退，漕运案结。明日腊八，可愿同去相国寺看放生？”我摸着信纸上淡淡的墨香，忽然想起他站在雪墙那头的模样，衣袂上落着几片红梅，像极了画里走出来的少年将军。

更鼓初响时，弟弟忽然指着窗外笑出声。我望去，见墙头有人影晃动，随即落下个小纸团，展开是首无题诗：“霜雪压枝低，孤芳不自弃。待得春风起，香满故园蹊。”墨迹未干，带着淡淡梅香，分明是刚刚写就。

我望着窗外渐圆的月亮，忽然轻笑。这深宅里的争斗，从来不是一人的孤军奋战。有人在明处设局，有人在暗处递刀，而我终将带着卫家的底气，盛家的权谋，以及齐府的助力，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宅与官场中，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就像那支被雪水浸润的梅枝，终将在某个清晨，绽放出满树的清芬，让所有的霜雪，都成为盛放的伏笔。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