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算缘·绿梅枝上结双心

第七章 算缘·绿梅枝上结双心

嘉靖二十三年孟秋，国公府的桂花香浸透了朱漆屏风。母亲握着盛府送来的庚帖，指尖划过明兰的生辰八字，眉间微蹙：“虽说盛家老太太亲自教养，到底是庶女……”她抬头望向我，眼中带着考量，“衡哥儿可曾想过，日后主母位次？”

我望着案头明兰送的绿梅盆景，新抽的枝桠上缀着两枚并蒂梅苞：“母亲可知，盛家六姑娘协理库房三年，从未差过一钱一物。昨日长柏兄说，她连袁家的田亩争执都能凭算筹化解，这般才具，岂在嫡庶？”

母亲放下庚帖，目光落在我腕间的算筹玉牌——那是明兰用陪嫁的和田玉新制的，与她的银镯正是一对：“也罢，明日随我去盛府，且看那丫头如何应对。”她忽然轻笑，“若连我的考较都过不得，便算不得我齐国公府的儿媳。”

盛府正堂的沉香比往日更浓，明兰穿着石青缎子裙，鬓边别着真丝绿梅，腕上算筹银镯在晨光中泛着温润光泽。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奉上盛老太太准备的三书六礼清单，清单末尾用蝇头小楷列着“陪嫁算学典籍十二箱，田庄三所，皆经官印勘定”。

“听闻六姑娘善理账目，”母亲指尖划过清单上的田庄数目，“这三处庄子的年租，可曾算过折银几何？”明兰抬头，眼中毫无怯色：“回夫人的话，春庄年租米八百石，折银西百两；夏庄产桑，折银三百五十两；秋庄山地种药，折银二百两，皆按金陵官价折算。”

王大娘子在旁插话：“亲家夫人莫要听她胡算，庶女的陪嫁能有多少……”话未说完，盛老太太己将一本账册推到母亲面前：“这是明兰协理库房的账册，每笔出入都按《九章算术》分类，连内务府的老嬷嬷都夸她‘心明如镜’。”

母亲翻开账册，见每页边角都画着极小的绿梅算筹，正是明兰独有的标记。她忽然指着“王大娘子月例”一栏：“每月多领的二两胭脂银，六姑娘如何处置？”明兰跪首身子：“都记在‘待补’项下，待三姐姐、西姐姐出阁时，便从她们的妆匣里补回来。”

满座皆静，王大娘子的脸色青白交加。母亲却点头轻笑：“倒是个有章程的。”她望向我，眼中己有赞许，“既如此，三书六礼便按盛府清单来，只是这算学典籍……”她指着清单上的十二箱书，“须得单独列在陪嫁目录首项。”

明兰的睫毛轻轻颤动，我知道她听懂了母亲的深意——这是将她的才学与德行，明明白白列在婚配的天平上，比任何嫡庶之分都更有分量。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里面躺着对绿梅纹的算筹玉佩：“这是用盛府旧梅枝上的积雪水，混着炉甘石烧制的，取‘冰雪为心，算筹为盟’之意。”

母亲接过玉佩，见背面刻着我与明兰的小字，忽然叹道：“当年我嫁入国公府，只带了半套《女诫》，如今倒是羡慕你，能带着算经做嫁妆。”她转头对盛老太太笑道，“您教出的好孙女，日后定能让国公府的账房先生们甘拜下风。”

提亲礼成的那夜，明兰约我在盛府后园的绿梅树下相见。她穿着初见时的月白襦裙，鬓边终于别上了我送的和田玉绿梅簪：“方才母亲说，算学典籍要列在首项，我便知道……”她低头绞着帕子，“您定是在夫人面前说了许多好话。”

我望着月光下的绿梅，想起这三年来见过的她的无数面：在库房拨算盘的专注，在账房画算筹的认真，在宴席上应对如流的从容，此刻却独独为这桩婚事红了耳尖。“六姑娘可还记得，”我取出她当年送的绿梅香囊，里面的艾草香早己淡去，却多了片新晒的梅瓣，“你说绿梅生而不争，却得天地清露。”

她抬头望我，眼中映着月光与梅影：“如今才懂，所谓清露，原是有人愿意为你停步，为你拂去枝桠上的积雪。”她伸手触碰我腕间的算筹玉牌，与她的银镯发出清响，“明日起，我便要学做齐国公府的儿媳，那些算筹……”

“那些算筹，”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薄茧，“不是要你收起来，而是要你用它们，算出更广阔的天地。你看这绿梅，”我指着枝头将开的花苞，“若不是生在墙角，又怎能让路过的人，记住这缕别样的清香？”

夜风掠过梅枝，送来若有若无的甜香——那是明兰新制的绿梅膏，用来送给国公府的下人们。她忽然轻笑，从袖中掏出本小册子：“这是我新记的《齐家算经》，首章便写‘夫妻如算筹，两相倚赖，方能量尽人间烟火’。”

月光下，她鬓边的绿梅簪轻轻摇曳，算筹银镯在腕间划出优美的弧线。嘉靖二十三年的孟秋，我们站在初开的绿梅树下，看着彼此眼中倒映的星光。那些曾被嫡庶高墙困住的岁月，那些用算筹辟出的幽径，终于在这一晚，汇集成了一条通向彼此的路。

三日后，盛府门前的喜炮震天响。明兰的喜轿里，除了十二箱算学典籍，还放着我送的算筹罗盘和她亲手绣的绿梅帐子。当她盖着绣满算筹纹的盖头，被抬进齐国公府时，我知道，这个曾在深宅里用算筹丈量世界的盛家六姑娘，终将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绽放出属于她的光芒。

而我，有幸成为她算筹人生里，那个与她共执一笔的人。我们的故事，始于绿梅影里的初逢，终于算筹交错的盟心，却又在这红绸喜帐中，翻开了新的篇章。正如她在《齐家算经》里写的：“算尽天下，最难得是算透人心；量遍乾坤，最珍贵是量得真情。”而我们的真心，早己在那些算筹与绿梅交织的岁月里，悄然结出了最甜美的果实。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