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算宅·绿梅帐里理乾坤

第八章 算宅·绿梅帐里理乾坤

嘉靖二十西年初春，齐国公府的议事厅飘着新研的徽墨香。我望着明兰坐在酸枝木主位上，面前摊开的《国公府月例账》上，每笔开支后都用青黛画着极小的绿梅算筹——这是她过门三月来，给账本烙下的独有印记。

“回大奶奶的话，”管账的周嬷嬷捧着账册，眼角余光扫过明兰腕间的算筹银镯，“庄子上的佃户说今冬雪大，要减两成租子。”她身后站着几个妾室的陪嫁妈妈，衣裳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比明兰的素色裙裾华丽许多。

明兰放下狼毫，笔尖在“佃租”项下轻点：“去岁秋收，庄子上报的是‘麦盈仓，棉满囤’，”她翻开旁边的《收成辑要》，上面贴着佃户画押的红契，“按契约，雪灾减租需得‘积雪三尺以上，禾苗冻损七成’，周嬷嬷可曾派人丈量过积雪？”

周嬷嬷的脸瞬间绷紧：“大奶奶初来乍到，怎知庄子上的难处……”话未说完，明兰己取出算筹罗盘，指尖在刻度上轻轻拨动：“今冬积雪最厚处二尺五寸，按《九章算术》的‘商功术’折算，冻损禾苗不过西成，该减租一成。”她抬头望向众人，“若有异议，明日可随我去庄子上实地丈量。”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几个陪嫁妈妈交换着眼色。我坐在末座，看着明兰鬓边的和田玉绿梅簪随动作轻晃，忽然想起新婚夜她曾说：“国公府的账，比盛府多了十倍，却也不过是更大的算筹棋盘。”

午后，明兰带着我和周嬷嬷去庄子上，马车上放着她特制的丈量工具——刻着算筹的竹尺、绘着田亩比例的罗盘，还有盛着不同颜色炭笔的漆盒。路过结冰的荷塘时，她忽然停住：“周嬷嬷，这塘里的冰面可曾算过承重？去年便有小厮掉进去，今年该立个木牌警示。”

周嬷嬷的脸色更难看了，明兰却己蹲下身，用炭笔在冰面上画起算筹：“冰厚三寸，按《齐民要术》所载，可承二人并行。”她转头对随行的小厮，“砍两根碗口粗的松木，做成‘止步’牌，漆成绿梅色。”

庄子上的佃户见明兰带着算筹工具，纷纷交头接耳。她却亲手丈量起麦田，用竹尺量出冻损的禾苗比例，算筹在掌心拨得噼啪响：“张老汉家冻损三成，减租半成；李三家田边有防风林，冻损不足两成，不减租……”她抬头望向佃户，“若有不服，可自拿竹尺来量。”

暮色归府时，周嬷嬷的账册上己按明兰的算法改好租子，陪嫁妈妈们也不再敢轻视。明兰坐在梳妆台前卸簪，忽然轻笑：“相公可发现，周嬷嬷是二姨娘的陪嫁？她故意拿减租来试我，却不知我早让长柏哥哥查过庄子的收成红契。”

我望着镜中她腕间银镯与我玉牌相衬，忽然想起白天她在冰面画算筹的模样——那样的专注与从容，哪里像初入公府的新妇，分明是运筹帷幄的将军，在账本与田亩间排兵布阵。“明日该去给母亲请安了，”她取下绿梅簪，“我新制了绿梅醒神膏，给婆婆送去，顺带说说庄子上的‘止步牌’该漆成什么色。”

第二日，母亲房里的紫檀桌上，摆着明兰送的醒神膏，盒面用螺钿嵌着绿梅算筹纹。母亲翻开她呈上的《国公府冬防章程》，见里面用算筹标注着各院炭火用量、冰面承重、积雪清扫时辰，点头道：“倒是比你父亲当年管账还要精细。”

明兰福身时，袖中掉出本小册子，正是她的《齐家算经》。母亲拾起翻看，见首章写着“夫为算筹首，妻为算筹尾，首尾相衔，方得周全”，末页画着小小的绿梅宅院，每个角落都标着算筹符号。

“听说你在庄子上立了绿梅牌？”母亲合上册子，眼中闪过笑意，“倒像是把盛府的算筹账，搬到了国公府的田亩上。”明兰低头道：“婆婆谬赞，不过是想着，凡事有个章程，下人们便少些争执。”

离开母亲院落时，明兰望着国公府的飞檐，忽然轻声道：“相公可还记得，在盛府库房，我曾说‘算尽库银，难算人心’？如今才懂，人心虽难算，却可用算筹般的章程，慢慢理出个明白。”

春风拂过她鬓边碎发，绿梅簪上的和田玉泛着温润的光。我忽然想起新婚那夜，她在帐中用算筹摆成“心”形，说这是《九章算术》里最无解的方程。如今看来，这深宅里的人心与章程，正如她发间绿梅与腕间银镯，看似素淡，却在岁月里，渐渐织就成最坚韧的铠甲。

嘉靖二十西年的春天，国公府的账房先生们发现，新来的大奶奶总在账本边角画绿梅算筹，那些曾被克扣的月例、虚报的租子，在算筹的丈量下无所遁形。而明兰，这个从盛府走出的庶女，正用她的算学与智慧，在这侯门深宅里，为自己、为齐府，算尽每一寸乾坤，也为我们的故事，写下新的篇章——那些曾被嫡庶高墙隔开的岁月，终将在算筹与绿梅的交织中，化作最动人的平仄，谱成一曲属于我们的人间清欢。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