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算天·绿梅劫里显真章

第十章 算天·绿梅劫里显真章

嘉靖二十五年元日，齐国公府的总账房里，铜火盆烧得噼啪作响。明兰盯着摊开的《国公府年计簿》，指尖在“江南织造”项下划出深深的墨痕——账面记着购纱三千匹，折银六千两，可实际入库的纱匹连两千匹都不到。

“大奶奶，这是江南送来的交割单。”周嬷嬷双手呈上红笺，指甲缝里沾着靛青，“织造局的王大人说，去岁水灾，纱价看涨。”

明兰捏着交割单，忽然闻到淡淡松烟味——这张红笺用的不是官用朱砂，而是市井常见的松烟墨。她抬头望向周嬷嬷，发现对方耳后有片靛青渍，正是江南染坊的标记：“周嬷嬷去过江南？”

周嬷嬷的眼皮猛地一跳，明兰己翻开《商路辑要》，上面贴着各地物价飞票：“去岁江南水灾，纱价确涨两成，”她用算筹摆出三列数字，“可三千匹纱折银应为五千西百两，为何多了六百两？”

议事厅外突然传来喧哗，二姨娘领着几个妾室闯入，鬓边簪着的银花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大奶奶苛待妾室！新年例银竟比去年少了三成！”她身后的赵妈妈举着账册，“瞧瞧这数目，怕是把银子都填了娘家的窟窿吧？”

明兰扫过账册上的“盛府”二字，忽然轻笑：“二姨娘弄错了，这是‘江南织造’的亏空数目。”她指向自己划出的墨痕，“若论例银，诸位的月钱按《齐家算经》‘妾室篇’，该随府中进项浮动——去岁少三成，今年便该补五成。”

妾室们面面相觑，二姨娘的脸色却更冷了：“谁知道你那算经是真是假？庶女管家，本就不合规矩！”她转头望向我，“侯爷，您总得为姐妹们做主！”

我正要开口，明兰己取出盖着应天府官印的《物价勘合》：“腊月二十三，我亲自去了织造局，”她指尖划过上面的红戳，“王大人说，三千匹纱早被周嬷嬷的侄子提走，换了次等纱入库。”她望向周嬷嬷，“那些纱此刻该在你侄子的布庄里，按官价倒卖吧？”

周嬷嬷扑通跪地，耳后靛青渍在火光下格外刺眼。明兰却不看她，转而对二姨娘道：“姨娘既关心例银，不妨算算，周嬷嬷倒卖纱匹的六千两，该给府里补多少例银？”

二姨娘的嘴唇动了动，忽然尖叫：“你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管我们！”她抓起案头的算筹罗盘砸向明兰，我心下一紧，却见明兰侧身避开，罗盘在地上滚出一串算筹，竟恰好拼成“贪”字。

“凭什么？”明兰捡起算筹，声音冷如冰棱，“就凭这算筹能算尽天下不公，凭这账册能照出人心鬼蜮。”她展开一幅舆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周嬷嬷侄子的布庄位置、倒卖路线，甚至每笔银子的流向，“去岁你侄子在扬州码头卸货时，我便让长柏哥哥的书童跟着了。”

议事厅内死寂如坟，唯有铜火盆的火星噼啪作响。明兰转向我，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却仍带着清亮的光：“相公可还记得，在盛府库房，我曾说‘算尽库银，难算人心’？如今才懂，人心虽难算，却躲不过算筹的加减乘除。”

她从袖中取出最后一张证据——周嬷嬷按过手印的认罪书，上面用算筹详细列着每笔赃银的数目：“按《大明律》，贪墨千两以上者，发卖为奴。”她望向二姨娘，“若姨娘肯交出账本，或许能从轻发落。”

二姨娘瘫坐在地，赵妈妈的账册“啪嗒”落地，露出里面夹着的当票和地契。明兰蹲下身，用算筹拨弄着散落的当票：“当票日期与纱匹倒卖日相合，地契上的田庄，该是用赃银买的吧？”

元日的钟声从紫禁城方向传来，明兰站起身，整理好鬓边微乱的绿梅簪：“今日之事，便按《齐家算经》‘贪墨篇’处置——周嬷嬷发卖边地，二姨娘禁足半年，赃银全部充公。”她望向众人，“若还有人觉得庶女管家不合规矩，大可去应天府告我。”

妾室们纷纷福身告退，周嬷嬷被拖走时，鬓边的银簪掉在明兰脚边。我看见明兰弯腰捡起簪子，指尖划过簪头的绿梅纹——那是她初入公府时，二姨娘送的“见面礼”，如今却成了定她罪名的证物。

是夜，明兰靠在我肩上，望着账房外的漫天大雪：“方才在议事厅，我看见二姨娘眼中的恨意，忽然想起在盛府，王大娘子看我的眼神。”她摸着腕间的算筹银镯，“原来嫡庶之争，从来不是算筹能算尽的。”

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薄茧：“可你用算筹为自己挣来了公道，就像绿梅在雪地里开出花来。”我取出她一首藏在枕下的《盛府旧账》，上面记着她做庶女时的每笔算计，“这些算筹，早己不是数字，而是你的铠甲。”

她忽然轻笑，从袖中掏出张算筹图：“方才在混乱中，我算出周嬷嬷的赃银正好补了庄子上的亏空，明日便能用这笔银子修水渠。”她抬头望我，眼中映着灯笼的光，“相公，你说这算筹，是不是比刀剑更锋利？”

雪越下越大，账房的窗纸上渐渐积起薄雪。明兰鬓边的绿梅簪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算筹银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响。嘉靖二十五年的元日，这个曾在盛府深庭里用算筹求生的庶女，终于在齐国公府的总账房里，用算筹劈开了笼罩在侯门之上的阴霾。

而我知道，这只是开始。明兰的算筹，会继续算尽天下不公，她的绿梅，会在更深的风雪里，绽放出更凛冽的芬芳。就像她在《齐家算经》最新一页写的：“算天算地，终要算透自己——原来这深宅里的成长，从来不是学会顺从，而是像算筹般，在横竖撇捺间，走出自己的天地。”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