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午雪·寿安堂前谋算深（续）

第二章 午雪·寿安堂前谋算深

嘉靖十九年立冬，寿安堂暖阁的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卫小娘抚着七个月的孕肚，腕间银镯刻着的“平安”二字在火光下忽明忽暗：“老太太，这孩子若为男儿，怕是要遭人记恨。”

我拨弄着陈皮香灰，望着她眼下的青黑：“有我在，便容不得人动他分毫。”转头吩咐崔妈妈，“去请明兰来，把库房新到的《蚕桑图》一并带来。”

明兰进门时，袖中滑落半团丝线，在烛火下泛着金属光泽。“林小娘房里的周娘子送的绣线，”她指尖拈起几根细如发丝的钢丝，“说是波斯防蛀线，却混着熬药的铁锈味。”

卫小娘的手骤然收紧，我接过丝线对着光细看——果然在靛青染料下藏着极细的夹竹桃纤维。这东西混在绣线里，孕妇若长时间接触，不出月余便会血崩。“崔妈妈，”我将丝线递给她，“去把库房的老针线上来，就说我要亲自为卫小娘挑绣绷。”

午初时分，细雪叩窗。崔妈妈捧着半盏残药进来，碗底沉着几片锯齿状嫩叶：“厨房里送来的安胎药，验出夹竹桃叶。”我望着药碗冷笑——林噙霜果然等不及了，上次栽赃巫蛊未果，这次竟首接在药里下狠手。

“请老爷去佛堂，”我擦了擦手，“再把林姨娘的抄经本一并带上。”转头对明兰，“你去后园折枝蜡梅，卫小娘闻着舒心。”她点头时，我看见她腕间新打的算筹纹银镯闪了闪，想起昨夜她在积雪上用算筹推演出卫小娘产期提前十日的模样。

佛堂内，盛紘盯着药碗和绣线，脸色比殿外的积雪还要白。林噙霜跪在蒲团上，月白羽纱裙沾满灰尘，鬓边珍珠簪子歪向一侧：“老爷明鉴，妾身只是怕卫妹妹动了胎气，想让她安心养着……”

“安心？”我翻开她的《金刚经》抄本，在“忍辱波罗蜜”篇旁的莲花暗号上重重划过，“二十年前你用红花害我绝育，如今又对卫小娘下夹竹桃，当盛家祠堂的族规是摆设？”

盛紘的身子猛地一颤，当年他生母暴毙的往事，此刻全写在他骤然收紧的眉眼里。林噙霜的眼泪砸在青砖上，却再难唤起他半分怜惜：“按族规……禁足半年，庄子收归公中。”

雪越下越大，我望着明兰抱着蜡梅进来，枝头的冰晶映着她鬓边未化的雪粒。这丫头趁乱去了趟林姨娘的小厨房，竟从灶台缝隙里搜出半片夹竹桃叶，用帕子包着悄悄递给我。

是夜，卫小娘突然腹痛如绞。明兰冒雪请来的陈大夫刚跨进暖阁，稳婆便急得首搓手：“胎位不正，怕是要难产！”我攥紧卫小娘的手，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自己难产的雪夜，只是这次，掌心多了明兰塞来的算筹纹护身符。

“紫苏梗三钱，煎汤服。”陈大夫的话惊醒了怔忡的我。明兰早己蹲在炭盆前熬药，袖口被火星子烧出小洞也浑然不觉。当第一碗热汤喂下，卫小娘的腹痛竟真的缓了几分——这丫头，竟连太医院的安胎方都偷偷抄了去。

五更天，一声婴儿啼哭划破雪夜。我抱着粉雕玉琢的男婴，看着明兰靠在门框上打盹，手中还攥着算筹图——她在算卫小娘产后需用的黄芪分量。窗台上，她新栽的绿梅正顶着雪苞，像极了她初入我房里时，那朵在霜雪里倔强绽放的小菊。

“祖母，”她忽然醒了，揉着眼睛凑过来，“我算过了，卫小娘需得静养百日，每日黄芪三钱、当归二钱……”话未说完便看见孩子，眼睛弯成月牙，“是个小公子呢，以后我教他拨算盘。”

雪光映着她清瘦的脸庞，我忽然想起自己初教她算田租的模样。那时她总把“均输术”记错，如今却能从绣线里辨出毒丝，从药碗中识得剧毒。深宅里的算筹，从来不是冷冰冰的数字，而是这孩子在阴谋里为自己、为所爱的人，一点点算出的生机。

嘉靖十九年的初雪，终将在暖阳里化尽。而我知道，在这寿安堂的碧纱橱下，在明兰的算筹与绣绷中，盛家的故事正沿着她亲手画出的纹路生长——那些藏在细雪里的毒计，终将被她心中的算筹一一破解，如同她鬓边的白菊，越是霜雪相逼，开得越是皎洁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