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暮雪·冬至宴上算春秋

第西章 暮雪·冬至宴上算春秋

嘉靖十九年冬至，寿安堂的琉璃瓦上堆着半尺厚的雪，檐角冰棱垂成水晶帘幕。明兰穿着我新赏的月白羽纱裙，鬓边别着琉璃白菊，正在廊下教小蝶用算筹排冬至宴的座次——每桌席位按“五服亲疏”排列，菜量分“上中下”三等，连酒壶的摆放位置都标着算筹记号。

“老太太，王大娘子送来帖子，”崔妈妈捧着鎏金笺，边缘绣着的缠枝莲纹比往日密了三分，“说冬至宴的账房要请六姑娘协理。”

我望着明兰腕间银镯在雪光里的反光，忽然轻笑——王大娘子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林姨娘失势后，她便把矛头转向明兰，妄图借宴客之事让这丫头出错，好坐实“庶女难当大任”的话头。

“去回王大娘子，”我递给明兰一本《宴客程式》，封面上的算筹纹比她腕上的还要精巧，“就说六姑娘早把各房坐次、菜量银两分毫不差地算好了，连炭火用量都按《商功术》核过，免得厅上太冷，冻着各位娘子。”

明兰接过书时，指尖划过我特意用朱砂标出的“嫡庶席位图”——她生母卫小娘虽为庶母，却因诞下长栋，席位被排在仅次于王大娘子的次席。这是盛家几十年来头一遭，惊得王大娘子的玛瑙簪子都歪了几分。

未时三刻，宴席开在荣禧堂。明兰抱着算筹盒立在账房处，每道菜上桌前都要过秤：“清蒸鲈鱼二斤一两，合例；鹿筋烩海参缺三钱，记在厨房账上。”她声音清亮，惊得管账的周娘子手忙脚乱。

王大娘子端起燕窝粥，忽然尖声笑道：“六姑娘管账倒是精细，只是这燕窝粥该用雪水熬才清甜，厨房怎的用了井水？”她望着明兰，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若是怠慢了贵客，可要担责的。”

明兰福身时，算筹盒轻响：“三婶婶放心，”她指向廊下排列的十二口陶缸，“今晨卯初便让人收了雪水，按《齐民要术》‘冬雪藏冰’之法，每缸可熬粥十二盏，正好够各席分用。”

满座皆惊，王大娘子的勺子“当啷”落在碗里。我望着明兰鬓边琉璃菊折射的雪光，想起她昨夜在暖阁熬到子时，用算筹算出每缸雪水的出粥量，连陶缸的大小都量得分毫不差。这孩子，早把王大娘子的心思算透了——所谓“雪水”之难，不过是嫡母对庶女的又一次刁难。

酒过三巡，林姨娘房里的长枫醉醺醺闯进来，腰间玉佩换成了赌坊的木牌：“祖母，孙子愿为冬至宴献诗一首！”他舌头打结，眼中泛着血丝，“就叫《算筹乐》如何？一三五七九，二西六八十……”

满座哗然，王大娘子的笑声格外刺耳：“长枫公子好兴致，只是这算筹诗，怕不是在赌坊学的吧？”她转头望向盛紘，“老爷，庶子醉闯宴席，该当何罪？”

明兰忽然站出，算筹在掌心拨得噼啪响：“按族规，子弟醉闯宴席，罚抄《礼记·曲礼》十遍。”她望向长枫，“表哥若嫌枯燥，明兰可陪你边抄边算——每抄一页，便算清你在赌坊的欠债如何？”

长枫的酒醒了大半，望着明兰手中的算筹盒，仿佛看见赌坊的账本。盛紘的脸色铁青，当众宣布罚长枫去庄子上管账三个月，不许带任何银钱。林姨娘躲在屏风后偷听，绢帕被绞得变了形——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明兰竟会在宴席上，用算筹断了长枫的赌路。

暮色染透琉璃瓦时，卫小娘抱着长栋来给宾客见礼。她穿着我赏的石青缎子裙，腕间银镯刻着“母子平安”，却在经过王大娘子席前时，被对方的裙摆绊倒。明兰眼疾手快扶住她，怀中的算筹盒掉在地上，算筹滚成个“安”字。

“哎呀，”王大娘子抚着胸口，“弟妹身子虚，还是让丫头抱着孩子吧。”她望着卫小娘鬓边的珍珠簪——那是我特意让匠人照着明兰的算筹纹打的，“庶母抱哥儿见客，到底不合规矩。”

我放下茶盏，声音像檐角冰棱般清亮：“按《内则》，生母抱子见客，天经地义。”指了指卫小娘腕上的镯子，“何况这孩子的份例，可是按盛家嫡子的规矩来的——难不成，王大娘子觉得，盛家的族谱写错了？”

王大娘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明兰己蹲身捡起算筹，在卫小娘掌心画了个“稳”字。深宅里的交锋，从来不是唇枪舌剑的厮杀，而是像算筹般，在横竖撇捺间布下天罗地网，让对手步步惊心。

是夜，明兰跪在我榻前，算筹盒里躺着半片晒干的夹竹桃叶——这是她从王大娘子房里的熏香中搜出的。“祖母，”她压低声音，“王大娘子虽没首接动手，却在熏香里掺了微量夹竹桃，天长日久，怕是要让卫小娘血崩。”

我望着她眼中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自己房里的熏香，向来只让明兰亲自调配。深宅里的妇人，惯会用这种“软刀子”害人，偏生遇上明兰这把算筹做的利刃，每寸毒计都被算得清清楚楚。

“明日让崔妈妈送去两盆绿萝，”我摸着她发顶的螺髻，“就说‘熏香太浓，怕呛着哥儿’。”目光落在她新制的算筹香囊上，里面装着防蛊的艾草和夹竹桃克星——这孩子，竟连《千金方》里的避毒术都算进了宅斗里。

嘉靖十九年的冬至雪，在午夜时分化作细雨。我站在碧纱橱前，看明兰提着羊角灯送卫小娘回房，算筹纹银镯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像极了她心中那盏永不熄灭的灯——照亮自己，也照亮了盛家那些被嫡庶阴霾笼罩的角落。

这一晚的荣禧堂，算筹声盖过了丝竹声；这一年的冬至宴，明兰用算筹写下了庶女的尊严。而我知道，属于她的故事，才刚刚在这深宅的雪地里，埋下第一颗用算筹守护的种子——待到来年春雪化尽，定能开出比白菊更皎洁、比蜡梅更坚韧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