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雨夜验身

第三章 雨夜验身

库房的铁皮顶子被骤雨砸得山响，秋菱盯着第十二把雁翎刀的刀柄，指腹触到刀鞘接缝处凸起的纸角。赵砚之的脚步声在身后停住，她慌忙缩回手，却见他己抽出那截泛黄的绢帛——是半幅北疆地形图，墨线勾勒的烽火台旁标着“宋明远”三个字，字迹与血书如出一辙。

“三年前雁门关之战，宋副将替我挡了三箭。”赵砚之指尖划过绢帛上的箭簇标记，声音混着雨声碎在铁架间，“可他的尸身，是从国公府的运粮车里搜出来的。”他忽然转身，披风带起的风掀起秋菱鬓发，“任瑶没告诉你，宋明远的妹妹，嫁给了国公府的账房先生？”

秋菱喉间发紧，想起锦囊里的血书。烛火在雨幕中明明灭灭，映得赵砚之背上的断竹纹身仿佛活过来，竹节处的银钉泛着冷光。她忽然注意到每把雁翎刀的刀柄尾端都刻着极小的“秋”字，第十二把的“秋”字缺了笔——正是她名字里的“禾”字旁。

“将军！”小厮冒雨闯入，怀里抱着个贴满封条的檀木匣，“国公府送来急件，说……说任瑶姑娘今夜要亲自来验身。”

秋菱手中的玉佩“当啷”坠地。明代试婚规矩，第三夜须由女方亲眷查验试婚丫鬟是否完璧，任瑶此举分明是要当众撕开她的衣裳——而她后颈发际线处，藏着块从未对人说过的红色胎记，形状恰似半枝断竹。

戌初刻的惊雷劈开云幕，任瑶的朱漆小轿碾着积水冲进清竹苑。她身着月白羽纱裙，腕间戴着秋菱熟悉的翡翠串珠，却在看见赵砚之时，指尖猛地攥紧帕子——那帕角绣着的，正是库房里雁翎刀上的断竹纹。

“秋菱，过来。”任瑶的声音比平日冷了三分，眼角余光扫过赵砚之腰间的双鱼佩，“按规矩，该由我亲自验看。”

秋菱跟着任瑶走进内室，铜盆里的艾草水腾起白烟，混着任瑶身上的玫瑰粉味，熏得人发晕。当绣鞋被褪下时，她忽然注意到任瑶脚踝内侧有块褪色的朱砂印，形状竟与自己腕间的痣一模一样。

“转过去。”任瑶的指尖划过她后颈，秋菱浑身僵硬，听见对方忽然吸气——胎记被摸到了。紧接着，任瑶的声音在头顶炸开：“好个试婚丫鬟，竟带着反贼的印记！”

外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赵砚之的脚步声疾如闪电。秋菱转身时，正看见任瑶举着把银剪，剪口对着她后颈：“赵将军可知，这断竹纹是当年谋逆的‘青竹卫’标记？秋菱是青竹卫遗孤，你敢留她在身边？”

银剪寒光映着赵砚之眼底的暗红，他忽然笑了，笑得比雷声更骇人：“任瑶，你忘了你娘临终前说的话？”他伸手扯开任瑶的袖管，露出内侧刺着的半枝断竹，“当年青竹卫指挥使的掌上明珠，如今倒成了告发遗孤的急先锋？”

秋菱眼前发黑，终于想起八岁那年的雪夜。她趴在国公府角门后，听见任瑶母女的对话：“娘，秋菱的娘是替您挡箭死的……”“闭嘴！青竹卫余党若被发现，咱们任瑶这辈子都当不成将军夫人！”

艾草水在炭盆上咕嘟作响，任瑶的银剪“当啷”落地。她望着秋菱后颈的胎记，忽然落下泪来：“秋菱，你怨我么？当年若不把你留在身边，你早被国公府的人剜了胎记卖去勾栏……”

雨声突然静了。赵砚之从怀中掏出本泛黄的名册，翻到夹着红绸的那页：“青竹卫第三十七号死士之女，秋菱，癸年霜降生于雁门关。”他指尖划过“父：宋明远”三个字，“你以为三年前我送去的千年人参，真是给任瑶的？”

秋菱踉跄后退，撞翻了炭盆。火星溅在她裙角，烧出焦黑的断竹形状。任瑶扑过来救火，腕间翡翠串珠散落满地，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极小的“砚”字——与库房里雁翎刀的“秋”字，正好凑成“秋砚”二字。

“都出去。”赵砚之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浸了水的墨，“任瑶，你该知道，当年青竹卫被灭门时，是谁在卷宗上盖了国公府的火漆印。”他望向秋菱，左眼下的朱砂痣在火光中明明灭灭，“而你枕下的血书，该是你母亲当年藏在双鱼佩里的吧？”

任瑶忽然惨笑，从发间拔下银簪，簪头雕着的正是半尾双鱼：“赵砚之，你以为我不知晓？这十二把雁翎刀，刻的是青竹卫十二死士的名字，而你背上的断竹，是用他们的骨血纹的！”她转向秋菱，眼中泛起疯狂，“你以为试婚是为了查他的隐疾？是为了让你替我娘，替青竹卫，查清当年是谁向朝廷告密！”

更鼓在雨幕中闷响，秋菱摸着腕间的朱砂痣，终于明白为何冯嬷嬷、赵砚之，甚至任瑶，都有相似的印记——那是青竹卫死士家族的标记。而她匣中的半片玉佩，与赵砚之的另一半，合起来正是青竹卫的令牌，中央的“砚”字，原是“砚冰”的暗语，指青竹卫的情报网络。

“验身吧。”赵砚之忽然坐下，从袖中取出半幅圣旨，残角处盖着己褪色的青竹印，“任瑶，你我都清楚，当年告发青竹卫的密信，用的是国公府的缠枝莲纹信纸，而你父亲……”

“别说了！”任瑶突然尖叫，抓起桌上的避子汤一饮而尽，青碧汤色顺着嘴角流下，在月白羽裙上染出断竹形状，“秋菱，你记着，明日卯时初刻，校场会有十二辆粮车，车底刻着的……”话未说完，她忽然剧烈咳嗽，唇角溢出黑血——正是掺了铅粉的避子汤发作。

秋菱慌忙扶住任瑶，却见她指尖塞给她个小纸团，展开是行血字：“雁门关粮册在第三把雁翎刀鞘内”。外间传来马蹄声，赵砚之的小厮浑身湿透闯进来：“将军，国公府的人包围了清竹苑，说要拿青竹卫余党！”

赵砚之忽然拽过秋菱，将双鱼佩按进她掌心：“从密道走，库房第三排兵器架后。”他指尖划过她后颈胎记，“记住，看见刻着完整断竹的刀，就把玉佩贴上去——那是青竹卫打开北疆密库的钥匙。”

任瑶的咳嗽声渐渐低了，她望着两人，忽然笑了，笑里带着解脱：“秋菱，你知道么？你娘临终前说，你的朱砂痣若与带‘砚’字玉佩的人相合，便是青竹卫重见天日之时……”话未说完，便软软倒在秋菱怀里，腕间翡翠串珠滚落在地，恰好拼成完整的双鱼形状。

暴雨冲刷着清竹苑的青砖，秋菱跟着赵砚之钻进密道时，听见国公府的人踹开角门的巨响。密道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断竹纹，每走十步便有个壁龛，里面供着的，正是十二把刻着“秋”字的雁翎刀。当她走到第三把刀前时，忽然发现刀鞘上的“秋”字补全了——旁边刻着极小的“砚”字，合起来正是她方才烧破的裙角图案。

赵砚之将她推进暗格，自己转身欲走，秋菱忽然抓住他的手：“你背上的银钉，是不是宋明远他们的……”

“是。”他打断她，指尖掠过她的眼角，“十二死士的骨钉，每拔一枚，便记着一个仇。”他忽然低头，在她额间落下极轻的一吻，“秋菱，若我死了，就用这玉佩去雁门关找‘老竹头’，他会告诉你，当年青竹卫替国公府背了多少黑锅。”

密道外传来兵器相接的脆响，秋菱攥紧玉佩，听见赵砚之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任瑶没告诉你，试婚丫鬟若怀了身孕，按律可升为通房——而我，从看见你攥着半片玉佩跪在佛堂时，就等着这一天。”

暗格合上的瞬间，秋菱看见赵砚之抽出腰间的雁翎刀，刀光映着他左眼下的朱砂痣，像滴终于落下的血。而她掌心的玉佩，此刻正发烫，断鱼的眼睛处，渐渐浮现出一行小字：“戊年冬月，砚之娶菱，以血为盟”——那是任瑶的簪花小楷，却在“菱”字旁边，另有一行苍劲的小字：“青竹卫第三十七代传人，秋菱，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