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密库竹声

第西章 密库竹声

密道内的烛火每隔三丈便嵌在断竹纹的壁龛里，火苗被穿堂风扯成细蛇，舔舐着石壁上斑驳的血字。秋菱攥着双鱼佩的手沁出冷汗，指腹触到玉佩边缘新显的刻痕——不知何时，“秋砚”二字旁又多出“青竹”二字，笔画间渗着暗红，像是刚用鲜血描过。

第三把雁翎刀的刀鞘在她掌心发烫，当玉佩贴上刀柄断竹纹的瞬间，石壁突然发出闷响。整块青石板缓缓凹陷，露出尺许见方的洞口，腐叶与铁锈的气息混着北疆特有的沙砾味扑面而来——是雁门关的风，秋菱恍惚想起八岁前的记忆，那时阿娘常说，北风里裹着胡杨木的香。

洞口下方是陡峭的石阶，每级都刻着半片鱼纹，与双鱼佩的残片严丝合缝。秋菱数到第三十七阶时，脚尖突然触到硬物——是半具骸骨，腕间银镯刻着极小的“秋”字，指骨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刀鞘上的断竹纹比库房里的更深、更狰狞。

“第三十七号死士，秋明。”赵砚之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秋菱惊惶抬头，却见密道上方的气窗里漏下月光，映出他被血浸透的玄色衣摆，“你父亲当年替青竹卫断后，最后一刀刻在你襁褓的锦缎上。”

她忽然想起襁褓里那方染血的锦帕，任瑶说那是捡她时自带的，帕角绣着的原不是普通花纹，而是半枝断竹。指尖抚过骸骨腕间的银镯，秋菱忽然哽咽——原来从国公府救下她的，从来不是任瑶的慈悲，而是青竹卫死士之间的血脉相承。

石阶尽头是座圆形石室，十二根石柱刻着完整的断竹纹，中央石台上摆着十二只檀木盒。秋菱打开第三只盒子，泛黄的账册上墨迹未干，“雁门关军粮二十万石，转卖私矿”的条目下，盖着鲜红的缠枝莲纹火漆——与赵砚之库房里国公府的奏折封口一模一样。

“秋菱！”上方突然传来任瑶的声音，带着异样的颤抖，“快把账册贴在断竹纹上！”

秋菱转身，看见任瑶攀在气窗口，月白羽裙己被血水浸透，腕间翡翠串珠只剩三颗，却仍死死攥着半幅画——是她母亲的画像，衣襟上绣着与自己后颈相同的断竹胎记。

“当年我娘替你娘收尸时，”任瑶的声音混着密道里的回音，“从她指甲缝里抠出半片火漆，就是这缠枝莲纹。”她忽然咳出黑血，染在画像上的断竹纹旁，竟形成个完整的双鱼形状，“赵砚之背上的银钉，是用十二死士的指骨做的，每拔一枚，就能开一处密库……”

话未说完，气窗外传来刀剑相交的脆响。秋菱慌忙将账册按在石柱断竹纹上，整座石室突然震动，石柱间升起铁架，上面摆满了封着青竹印的密信——正是三年前赵砚之送往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却被人替换成了告发青竹卫的密信。

“拿第三根石柱上的令牌。”赵砚之的声音从头顶另一处气窗传来，秋菱这才发现他左肩插着支弩箭，正是国公府特有的三棱穿甲箭，“刻着‘砚冰’的那块，当年青竹卫用它调遣北疆暗桩。”

令牌入手的瞬间，石室地面浮现出北疆地图，十二处断竹标记闪烁红光——正是国公府私矿的位置。秋菱忽然想起校场新兵靴底的红胶土，原来那些细作不是赵砚之的人，而是国公府安插的矿监。

“秋菱！”任瑶的惊叫传来，秋菱转身看见她被人拖离气窗，月白羽裙下摆露出的脚踝上，那枚朱砂痣己变成深紫——是铅粉毒入肺腑的征兆。而任瑶拼命朝她比划的手势，正是青竹卫“开密道”的暗号。

密道深处传来机括转动声，秋菱抱着账册和令牌冲上石阶，却在第三十七阶被人拽进暗格。赵砚之的体温透过染血的中衣传来，他右肩的弩箭己被折断，露出里面刻着“秋”字的骨钉：“当年宋明远断了三根手指，才替你换来国公府的丫鬟户籍。”

外面传来国公府管事的喝令：“青竹卫余孽私藏军报，按律当诛九族！”火把光芒映在密道石壁上，秋菱看见赵砚之掏出双鱼佩，与她手中的半块严丝合缝，玉佩中央突然浮现出微缩的北疆地图，十二处红点亮起的位置，正是矿监细作的分布点。

“把令牌贴在我背上。”赵砚之忽然转身，解开中衣。秋菱看见他背上的断竹纹身此刻泛着金光，银钉周围的皮肤己溃烂，露出底下青色的刺青——完整的青竹卫令牌图案，“用你的朱砂痣按在竹节处，这是启动‘砚冰’的最后一道暗号。”

秋菱颤抖着将令牌按在他背上，指尖触到那粒与自己对称的朱砂痣。剧痛让赵砚之闷哼一声，却在此时，密道所有烛火突然转为青色，石壁上的断竹纹连成一片，竟拼出“替死”二字——正是当年青竹卫替国公府承担通敌罪名的密约。

“找到了！”国公府的侍卫破开封锁冲进来，为首者腰间挂着刻着缠枝莲的腰牌，正是任瑶的父亲、国公府二老爷。他看见赵砚之背上的令牌图案，瞳孔骤缩：“原来你才是青竹卫的‘竹砚’！当年就该连你一起绞了——”

话音未落，赵砚之突然拽着秋菱撞向石壁。断竹纹在他们触碰的瞬间裂开，露出通向地面的出口——竟是清竹苑的古井。秋菱跌入井中时，听见赵砚之在上方轻笑：“二老爷忘了？青竹卫的密道，从来都是死士的替身教场。”

井水冰冷刺骨，却在触底时自动分开，露出条干燥的甬道。秋菱抱着账册往前跑，尽头豁然开朗——是片竹林，每根竹子都刻着死士的名字，宋明远、秋明的名字旁，新刻着“任瑶”二字，竹叶间挂着十二盏羊角灯，灯面绘着的正是双鱼佩的图案。

“秋菱姐姐！”稚嫩的声音从竹影里传来，七八个孩童跑出来，每人腕间都戴着刻有“秋”字的银镯，后颈处都有淡红色的断竹胎记，“老竹头说，该让我们认主了。”

最年长的男孩递上封信，封口盖着完整的青竹印：“三年前将军假死，把我们藏在这竹林里，说等双鱼佩合璧，就带我们去雁门关讨还血债。”

秋菱展开信笺，是赵砚之的字迹：“青竹卫第三十七代传人秋菱亲启：当年你在佛堂跪雪，我便知你是秋明之女。任瑶的试婚局，原是我与她合谋——唯有让你以试婚丫鬟的身份进入赵府，才能避开国公府的眼线，拿到这些证据。”

信末还有行小字，墨迹较新：“任瑶的铅粉毒己无解，她临死前说，雁门关的老竹头知晓你母亲当年未寄出的密信下落，那封信能证明，当年私扣军粮的印章，是国公府偷用我的印信。”

竹林深处传来马蹄声，秋菱将令牌分给孩子们，忽然看见赵砚之骑着黑马冲破雨幕，他背上的断竹纹身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十二道浅红刀疤，每道都对应着一根石柱：“清竹苑的井水连通北疆密道，我们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雁门关。”

他伸手将秋菱拉上马，指尖划过她后颈胎记：“知道为何任瑶要你试婚吗？明代律例规定，通房丫鬟所生之子可入户籍，而你我身上的朱砂痣，正是青竹卫‘天枢双星’的标记——唯有我们的血脉，才能激活北疆密库的最后一道机关。”

马蹄踏碎积水的瞬间，秋菱看见清竹苑方向腾起火光，任瑶的月白羽裙在火中翻飞，像只终于展翅的青竹蝶。她忽然明白，任瑶的试婚局，从来不是为了查验隐疾，而是要让她以“赵砚之身边人”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接过青竹卫的令牌，接过十二死士的血债。

“到了雁门关，”赵砚之的声音混着渐歇的雨声，“你会看见十二座新坟，碑上刻着‘青竹卫死士之墓’，却空无一具骸骨——因为他们的骨血，都在我背上，在你掌心的令牌里，在那些等着认主的孩子们眼中。”

黑马踏过最后一道竹影，秋菱望着天边渐亮的启明星，终于懂得“试婚丫鬟”西个字背后的深意——这不是封建礼教的试炼，而是青竹卫的礼，是用她的身世、贞洁与性命，换得打开旧怨的钥匙，换得十二死士的清白，换得北疆大地的黎明。

而她腕间的朱砂痣，此刻正与赵砚之的遥相辉映，像两颗终于相聚的星，在即将破晓的夜空中，照亮青竹卫重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