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练心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每一步都精确地踏在青砖接缝处，分毫不差。

江憬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水面泛起细密的波纹——她认得这个步调，是纪棠回来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纪棠就推开了门。

"江憬。"

"出来。"

纪棠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分，尾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声音不重，却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江憬知道，纪棠这回是真生气了。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憬踱着步子往前走了一步，回头望了一眼：

顾莹的手指正按在《阁规》的某一页上，指节发白；方旭垂着眼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串褪色的平安结；战谕则死死盯着地上某道影子，嘴唇无声地翕动。

江憬慢吞吞地挪动步子，突然注意到自己的鞋尖沾着一点泥渍。她偷偷在衣摆上蹭了蹭，却听到纪棠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需要我再说一遍？"

江憬不敢再磨蹭，立马跟上纪棠的步伐，离开了西阁。

这一路上纪棠都没说话，只是一味地赶路。

很快，二人就回到了凝霜阁。

暮色沉沉，阁内烛火摇曳，映得纪棠眉目如霜。她指尖轻叩案几，声音冷冽："是不是我不赶到，你就打算去硬接曹枥的剑气？"

江憬垂首，指尖微微一颤，自己确实一首捏着协议线，打算与方旭换位。

纪棠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指尖上，眸色更深。

"说话。"

江憬睫毛一颤，抬起眼，眼底蓄着水光，像是被雨打湿的桃花，委屈又可怜。她张了张口，低低唤了一声："......师尊。"

这一声，带着几分求饶，几分撒娇，声音又软又糯，尾音还带着刻意的轻颤，像是琴弦上未尽的余音。

她太清楚自己以怎样的姿态最能触动纪棠。

纪棠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眼尾上，盯着她看了半晌，终究是心软了。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情绪，再开口时，语气己缓了几分："协会里的历练，你暂时不必去了。"

江憬一怔，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师尊......"

"这个我自会与江松劲说明。"纪棠打断她，声音平静，不容反驳，随后又说："你心性不定，这段日子，就留在阁内练练琴棋书画，静心养性。"

江憬指尖微微蜷缩，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就止住了。她只能低低应了一声："......嗯。"

纪棠转身欲走，却在迈步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闷哼。她脚步一顿，心里恍惚了一下，但终究都没有回头。

夜色渐深，江憬回到屋内，之前的战斗确实有点令她疲惫，兴许是之前那封印的缘故，身体难免有点吃不消了。此刻她只打算闭上眼，好好休息休息。

躺在床上的时候，江憬忽然笑了，唇角微弯，眼底水光未散，却多了几分狡黠。

而另一边，纪棠立于窗前，手中茶盏早己凉透。她望着远处朦胧的月色，脑海中却不断浮现江憬含泪望她的模样。

她闭了闭眼，指尖微微收紧。

——荒唐。

她怎么会......因为一个眼神，就心软成这样？

风过回廊，带起一阵簌簌的轻响。

纪棠这才发觉，自己门前还摆着那三件小物件——昨日走得急，竟未来得及细看。

青石阶上，兔子灯、赤鳞片、白瓷钵里的嫩芽，摆得看似随意，却处处透着精心。

最先撞进眼帘的是那只滚圆兔子灯——她蹲下身，指尖先触到那盏杏色绢纱的兔子灯——灯罩上滚着金丝葡萄纹，两侧桃木镂空的花样栩栩如生，眼处嵌着的红玉髓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某人笑起来时微弯的眼。

她指尖抚过灯架接榫处，那里用银线缠着朵小小的桃花结。

广袖带起的风掠起素笺，露出半句“师尊安好”，的晨露正沿着笔锋的勾挑缓缓下滑。

她呼吸微滞，转而拾起那片赤鳞。霞光穿透薄如蝉翼的鳞片，在她掌心投下细碎的红影。鳞片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

白瓷钵里的嫩芽忽然颤了颤，抖落一滴清露，正巧砸在第三张素笺上。

纪棠一挥手，唤来一阵风，三张素笺被并排钉在廊柱。纪棠的视线掠过那些工整的簪花小楷，最终停在第二张笺纸边缘。那里有个极浅的月牙形压痕，像是谁蜷在灯下写字时，小指无意识抵着信笺留下的印记。纪棠指尖抚过那处凹痕，心头蓦地一软。

风忽然转了方向，掀起信笺背面——那里洇着一块极小的暗红，像是谁写字时不慎划破了指尖，血珠渗进纸纤维里，凝成一点朱砂似的痕。

她刚要细看，笺上“师尊”二字忽然浮起一层鎏金纹路，转瞬又褪成寻常墨色。

纪棠怔了怔，忽然轻笑出声。她将三张素笺仔细叠好，收入怀中，又俯身捧起那盏兔子灯。

“尽是些......孩子把戏。”

她低声喃喃，却将灯拢进袖中，转身进屋时，连脚步都比平日轻快几分。

第二日，晨露未晞。

江憬正在酣眠，忽觉有人轻叩她的床楣。她迷迷糊糊将玉枕往上一推，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江憬......"带着浓重睡意的嗓音从锦被下传出，"再半刻......"

江憬有些不愿意，身子确实乏得很，实在是起不来床。

话音未落，窗外就传来一阵悠扬得琴声。如清泉流水，涧涧作响，又如凤鸣朝阳，生机肆意。

江憬倏地拥被坐起，青丝散落满肩。

仔细一听，这是纪棠在门外演奏。没想到纪棠还懂音律？江憬眸光一亮，脸上满是惊喜。

"听够了没？"

"这一曲都奏完了，你还不准备起来吗？"那语调像是早春的溪水，清凌凌地淌过青石。

窗内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江憬带着刚醒的鼻音应道："师父的曲子实在是动听了，弟子不忍心出来打扰到师父。”江憬的声音里含着掩不住的笑意。

纪棠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她被江憬这一番话逗得开心：“别贫嘴，收拾好了就出来，别耽搁太久。”

知意摆了摆手，耸耸肩：这就是江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