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 章 人间如蹒跚学步

刑部偏厅的烛火摇曳，将二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周兴的茶盏“叮”地落在案上：“侯大人，这新开狱...”

侯俊的指尖划过杯沿，留下一道水痕：“裴程刘王西家，只是开始。”他忽然压低声音，“陛下这是要...改朝换代。”

周兴的官袍无风自动：“那我们...”

“最锋利的刀。”侯俊的眼中映着烛火，“往往兔死狗烹。”

沉默像墨汁般在二人之间晕开。

“酷吏...”周兴的喉结滚动，“自古不得善终啊。”

侯俊忽然笑了：“我那几个假纨绔儿子...”他着杯壁，“明日就逐出家门，改名换姓，为我侯家留后。”

周兴的眼泪“啪”地砸在案几上：“下官...只有一个真纨绔，我清廉为官，未做打算...”

“还要多谢令郎。”侯俊拍了拍他肩膀，“我家那几个纨绔，学得惟妙惟肖。”

周兴的哭声更大了。

“陛下才二八芳华...”侯俊凑近耳语，“我们有的是时间...留后。”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

“各地多认义子！”周兴猛地抬头，“让他们强抢民女，供我们暗度陈仓？”

侯俊扶起跪拜的周兴，苦笑道：“身处无间黑暗...”

“总要...留盏灯。”

最后一滴蜡泪，正落在“肃政台”的令牌上。

密室内的烛火突然一暗。

寰宇的身影如墨般在案几前凝结，惊得周兴手中的茶盏“当啷”落地。

“女帝害你们，你们害民...”他的声音像是从九幽传来，“倒也算不得错。”

周兴猛地拍案而起：“来人！”

“省省力气。”寰宇的衣袖纹丝不动，“这方天地，我说了算。”

侯俊颤巍巍起身行礼：“仙人明鉴...我等...没有明天。”

“回答我！”一声厉喝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周兴瘫坐在椅上：“上行下效...民心思反...”

“自古酷吏...”侯俊的指甲掐进掌心，“皆是如此。”

烛火突然变成幽绿色。

“我给你们明天。”寰宇的指尖凝聚两点黑芒。

二人跪地时，膝盖砸出沉闷回响。侯俊的官帽滚落，露出斑白鬓角：“若有选择...谁愿...”

黑芒没入眉心的瞬间，他们仿佛看见血海中端坐的鬼王，正对着自己的魂魄垂涎欲滴。

“新开狱照旧。”寰宇的身影开始消散，“但每动一家...”

“必先禀告。”二人额头抵地，官袍后背己然湿透。

“送家中才女入楼。”最后的声音在梁间回荡，“算是...留盏灯。”

周兴突然对着虚空大喊：“还能...能多认义子吗？”

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飘过：“随你。”

当烛火恢复正常时，两个年过半百的朝廷大员，竟像孩童般抱头痛哭。

案几上的公文，被泪水晕开了朱批。

虚空中的风，忽然停了。

寰宇的衣袂在云端静止，目光穿透层层琉璃瓦，落在两个相拥而泣的身影上。他看见侯俊的乌纱帽滚落在地，看见周兴的眼泪滴在绯红官袍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天道...”他的叹息惊散了一片流云，“从来就不公。”

脚下的城池像棋盘，街巷如纵横的线。有灯火辉煌处，也有阴暗角落。

“这人间...”他伸手接住一片落叶，“不过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歪一斜的向前发展，一首在失衡的边缘。”

落叶在掌心碎成齑粉，随风飘散。

“而我们...”他低头看着粉末沾上衣襟，“不过是沾在襁褓上的灰尘。”

“只能祈求这灰尘不在面手，那么快被清洗。”

云层忽然翻涌，遮住了他的身影。最后一缕余音飘在风里：

“唉…，忽然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