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夜车惊魂

夜车惊魂

民国二十三年深秋，潮湿的雾气像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南京下关车站。沪宁线的夜班车喷着浓黑的蒸汽缓缓驶入站台，锈迹斑斑的车厢在昏黄的站台灯下泛着冷光，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在空旷的站场回荡，惊起了檐角几只沉睡的乌鸦。

林淑媛站在月台上，紧了紧身上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旗袍，怀中的牛皮箱沉甸甸的，箱内藏着父亲临终前用最后一口气托付的机密文件。作为金陵女子大学的学生，她从未独自出过远门，但事关父亲生前参与的地下革命组织安危，即便心中忐忑，也必须只身前往上海。

"叮——"尖锐的汽笛声刺破夜幕，林淑媛随着拥挤的人流登上三等车厢。车厢内弥漫着呛人的烟味、汗酸味和潮湿的霉味，头顶悬挂的钨丝灯在穿堂风中剧烈摇晃，昏黄的光晕将乘客们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铁皮壁上，忽长忽短，恍若鬼魅。她好不容易在靠窗的位置找到个空位，刚坐下，就听见身后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回头看去，却只瞥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消失在过道尽头。

"姑娘，这空位有人吗？"沙哑的男声突然在耳畔响起。林淑媛抬头，见一个身着灰呢大衣的中年男人立在过道旁。他戴着黑色礼帽，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泛青的下巴和紧绷的嘴角。男人手中握着根漆黑的檀木手杖，杖头雕刻的兽首双眼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她下意识地往窗边挪了挪，余光却瞥见男人皮鞋边缘沾着暗红的泥土，在昏暗中泛着的光泽，像是刚从坟头踩来。

列车启动后，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林淑媛将牛皮箱抱在膝头，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漆黑树影，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父亲临终的场景。病榻上的父亲气若游丝，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断断续续地说："文件...交给...老吴..."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父亲的手无力地垂落，而墙上的挂钟恰好指向十一点十七分——正是这趟夜班车发车的时刻。

就在她出神之际，头顶突然传来指甲抓挠铁皮的声响。"吱——吱——"声音尖锐刺耳，仿佛有人在用锋利的爪子在车顶上来回划动。林淑媛浑身的寒毛瞬间竖起，缓缓抬头望去，只见车顶的铁皮上竟渗出细小的血珠，正顺着铆钉缝隙往下滴落。一滴血珠落在她的手背上，滚烫得惊人，她强作镇定，掏出手帕擦拭，却发现手帕上的血迹不仅擦不干净，反而越渗越多，转眼间就晕染成一片诡异的暗红。

"别怕。"邻座的男人突然开口，他不知何时摘下了礼帽，露出半边腐烂的脸。蛆虫正从他空洞的眼眶里爬出，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溃烂的皮肉下隐约可见森白的骨头。林淑媛惊恐地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男人咧嘴一笑，露出半截发黑的牙齿，腥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只是想要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这时，林淑媛才注意到，男人胸前别着的徽章，与父亲遗留文件上的印记一模一样——那是个交叉的齿轮与钢笔图案，象征着革命与真理。

车厢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夹杂着指甲抓挠铁皮、重物倒地的声响。林淑媛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从背后伸来，死死抓住她的手腕。那双手冷得刺骨，仿佛刚从冰窖里取出，皮肤下似乎还缠绕着湿漉漉的水草。她拼命挣扎，慌乱中摸到皮箱夹层里父亲留给她的勃朗宁手枪。扳机扣响的瞬间，车厢顶灯重新亮起，眼前的景象让她肝胆俱裂——整节车厢只剩她一人，其余的座椅上布满白骨，每具尸骨的手上都缠着断裂的怀表链，表盘上的指针永远定格在十一点十七分。

列车不知何时停在了一座荒郊小站。月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锈迹斑斑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林淑媛踉跄着跑下车，却见远处有一群人影缓缓走来。他们身着长衫，面色惨白如纸，胸口都别着与男人相同的徽章。人群中央，父亲生前的秘书陈叔举着一盏油灯向她招手，火焰在风中呈现出诡异的绿色。"淑媛，你终于把文件送来了。"陈叔咧嘴一笑，嘴里掉出半枚带血的牙齿，而他身后的人群开始发出尖锐的笑声，声音在空中回荡，如同无数冤魂在嘶喊。

林淑媛这才想起，父亲临终前咳血不止，枕边放着张泛黄的车票，日期正是今日。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声，一列黑色的列车缓缓进站，车头挂着白布灯笼，车窗里飘出密密麻麻的手，每只手上都攥着写有"机密"二字的文件。她转身想要狂奔，却发现来时的路己被浓雾吞噬，身后传来皮鞋踏地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二天清晨，巡道工在铁轨旁发现了昏迷的林淑媛。她怀中的牛皮箱不翼而飞，手腕上多了道暗红的勒痕，形状与怀表链分毫不差。而南京档案馆的资料记载，在民国二十三年深秋，确有一列沪宁线夜班车因遭遇山体滑坡脱轨，全车乘客无一生还。唯独那批至关重要的机密文件，从此下落成谜。有人说，每逢雨夜，在那段废弃的铁轨旁，还能听见列车行驶的声音，以及隐隐约约的呼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