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间虽美，赶路要紧

晨雾未散时，远山如黛，起伏的轮廓被春岚晕染得朦胧似水墨。山巅积雪消融，化作千百条银线顺着嶙峋石壁垂落，在阳光下闪烁着碎玉般的光泽。半山腰的野樱开得正盛，远远望去，像是谁将粉白的云霞泼在了苍翠之间。

山脚下，青溪镇枕着蜿蜒的河流静静苏醒。

青石板路被夜雨洗得发亮，缝隙里钻出嫩绿的草芽。两岸的垂柳新叶初绽，千万条金丝般的柳枝垂入水中，随着晨风轻点涟漪。几个浣衣妇人蹲在溪边石阶上，木槌敲打衣物的声响惊起一群白鹭，翅膀掠过水面时，抖落一串晶莹的水珠。

镇上的屋舍皆是白墙黛瓦，檐角飞翘处蹲着陶烧的脊兽。家家户户的窗棂外都垂着竹帘，帘下悬着铜铃，风过时叮咚作响，与枝头雀儿的啁啾应和成趣。几株老梨树从院墙里探出身来，雪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沾在挑担货郎的粗布衣衫上。

溪边酒肆的布招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杏花春"三个褪了色的墨字。柜台后的小伙计正打着哈欠擦拭酒坛，忽见对岸药铺的学徒推开了雕花木窗，一盆清水泼在街面的青苔上，溅起细碎的金光。

自踏入修仙界以来，此番景象己许久未见。

山仍是山，水仍是水，可修士眼中，万物皆可为药、为器、为阵眼。一株百年灵草值得争夺，一条灵脉值得厮杀，就连春风秋月，也不过是吐纳时的点缀。

祁商站在溪畔，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眉目依稀有了当年的影子，却早己不是当年那个会为一片落花驻足的少年。

修行之人，求的是长生，丢的却是人间。

浣衣妇人的说笑声随风飘来，货郎与酒肆伙计讨价还价的乡音粗粝却鲜活。几个孩童追逐着跑过石桥，脚底沾着泥巴，手里攥着刚摘的野花，笑得毫无顾忌。

这些在修士眼中如蜉蝣般短暂的凡人，此刻却活得比他这个修士还要真实。

祁商忽然想起自己初入仙门时的狂喜，想起为了一瓶聚气丹与人拼得遍体鳞伤的夜晚，想起在秘境里为夺法宝与他人殊死搏斗时的狠戾。

原来修仙修到最后，先磨灭的不是寿元，而是人心。

他蹲下身，指尖轻点溪水。

涟漪荡开的刹那，道心竟前所未有地通透。

祁商踏着青石板路向前走去，脚步竟比往日轻快三分。晨露沾湿的布鞋踩过石缝间新生的草芽，发出细微的脆响。他停在一株老柳树下，看着柳枝轻拂水面。

胸腔里泛起久违的暖意，却又在转瞬间化作一声轻叹。这人间烟火固然美好，可那些在秘境深处等候的机缘，那些需要以剑证道的因果，还有...前世未竟的道途，都在催促着他的脚步。

指尖无意识抚过腰间玉佩，触到那枚隐现凤纹的温热。再抬眼时，眸中温软尽敛，唯余一片清明的坚定。他最后望了望溪水中游动的云影，转身走向镇外的山道。

青衫掠过石桥时，惊起几片柳絮。那抹身影很快隐入山色之中，唯余桥栏上搁着的一包松子糖——是方才悄悄从货郎担子上买来的，留给那群嬉戏的孩童。

人间虽好，非我久留之地。

但这一程春风，己足够温暖往后百年的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