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血火钟楼

圣心福利院主楼顶端，那座锈迹斑斑的铜钟，依旧在暮色中发出沉闷、嘶哑、如同濒死巨兽哀嚎般的鸣响。“咚——嗡——！咚——嗡——！”每一声撞击，都像是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福利院废墟上空每一个人的心脏上。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酝酿了整日的暴雨终于撕开了厚重的云层，冰冷的雨点如同断线的珠子，开始稀疏地、继而越来越密集地砸落下来，打在残破的瓦砾、荒芜的枯草和冰冷的金属车顶上，发出噼啪的乱响，却丝毫无法浇灭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烈的焦糊味和某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血腥的甜腻气息。

张成站在主楼那扇布满铁锈、如同巨兽獠牙般半开的厚重木门前。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作战服兜帽的边缘滑落，砸在脚下的泥泞里。他手中紧握着配枪，枪口微微下垂，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耳麦里充斥着混乱的指令、队员的喘息、救援设备启动的轰鸣，还有李副支队长那几乎破音的、持续不断的咆哮：

“张成！你他妈还等什么？！B组三人全找到了！都活着！但被陷阱伤得不轻！锅炉房废弃管道塌方！救援需要时间！马德明还在上面敲那该死的丧钟！媒体无人机快把这片天都遮住了！上面下了死命令！立刻！马上！给我拿下钟楼！把周国雄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拖下去，我们都得完蛋！听到没有？！回答我！”

张成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雨水、泥土和焦糊味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耳膜里嗡嗡作响的噪音和胸腔里翻腾的怒意。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密集的雨帘，死死钉在钟楼顶层那扇黑洞洞的、如同深渊入口的狭小窗口。马德明那僵硬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身影，在红外热成像的画面里依旧徒劳地撞击着铜钟，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那令人灵魂颤栗的嗡鸣。周国雄…那个幽灵…一定就在里面！像蜘蛛盘踞在网的中心，冷冷地俯视着下方因他而起的混乱与愤怒。

“A组！跟我上！”张成的声音透过雨声和耳麦，冰冷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决断。他不再犹豫，猛地一挥手，率先侧身，如同矫健的猎豹，闪入了主楼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门洞。

王浩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雨水混合着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冰冷的寒意让他牙齿都在打颤。他紧紧握着枪，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痉挛，脑海中不断闪过张振国在雅仕苑崩溃的画面，闪过张成那双深不见底、时而燃烧着暴怒火焰的眼睛。他强迫自己跟上张成的脚步，踏入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主楼内部是另一个世界。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腐烂。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一切。只有特警头盔上射出的强光手电光束，如同几柄脆弱的光剑，徒劳地切割着厚重的尘埃与阴影。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霉味、老鼠粪便的骚臭、朽木腐败的气息，还有那无处不在、越来越清晰的…焦糊味！这味道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楼上、从钟楼的方向，丝丝缕缕地渗透下来，如同无形的毒蛇，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脚下是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灰尘和杂物，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破碎的玻璃、扭曲的金属框架、倒塌的木质家具如同狰狞的骨骸，在光束扫过时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黑影，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废弃的儿童活动室墙上，斑驳的壁画上天使的笑容在尘埃覆盖下显得诡异而悲伤。空洞的病房门扉半敞，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张无声呐喊的嘴。

“保持队形！注意脚下！警惕每一个角落！”张成低沉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定力量。他走在最前，光束沉稳地扫视着前方和侧翼，步伐坚定。但王浩紧盯着他的背影，却敏锐地捕捉到张成握枪的手腕异常稳定，没有丝毫颤抖，这过分的镇定，在如此压抑恐怖的环境中，反而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诡异。

楼梯间更加狭窄陡峭。腐朽的木制楼梯在沉重的作战靴踩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崩塌。焦糊味在这里变得更加浓烈，几乎盖过了其他所有气味，还混杂着一丝…皮肉烧灼的甜腻！光束向上扫去，能看到楼梯转角上方飘荡着丝丝缕缕、在光柱中翻滚的、淡青色的烟雾！

“烟雾！有燃烧源！在楼上！”王浩失声低呼，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这味道…是人肉烧焦的味道！

张成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快了。“加速！目标在钟楼！马德明有危险！”他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王浩却听出了一丝极力压抑的急迫。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阻止周国雄完成最后的“仪式”？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通往三楼的最后一段楼梯时——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如同钢针般猛地刺破黑暗，从上方——正是钟楼的方向——轰然炸响！那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极致的痛苦和绝望，瞬间盖过了铜钟的嗡鸣！是马德明！他还活着！但正在遭受难以想象的酷刑！

“操！”队伍中有人忍不住低骂出声，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恐惧。

“快！”张成低吼一声，猛地加快了脚步！王浩和其他队员的心脏也被那声惨叫狠狠揪住，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不顾一切地跟着向上冲去！

冲上三楼走廊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走廊尽头，通往钟楼的那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大敞着！门内，火光熊熊！浓烟正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汹涌而出！而在那翻腾的浓烟与火光之中，一个扭曲燃烧的人形轮廓正在疯狂地挣扎、翻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嚎叫！正是马德明！他全身都被火焰包裹，像一支巨大的人形火炬！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皮肉焦糊味！

“救人！”张成没有丝毫犹豫，嘶声下令！他第一个冲向火场入口，甚至来不及取出口罩！王浩和其他队员也红了眼，紧随其后！

然而，就在张成即将踏入那扇燃烧之门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炸裂的破空之声，从上方钟楼黑暗的某个角落，如同毒蛇吐信般袭来！

太快了！快到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

张成只觉得右肩胛骨下方猛地一凉，随即一股巨大的、带着螺旋穿透力的力量狠狠撞进他的身体！那感觉不像被子弹击中，更像是被一柄冰冷的、高速旋转的攻城锤首接命中！

“呃！”一声短促的闷哼从张成喉咙里挤出！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向前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扑进眼前的火海！他踉跄着扶住滚烫的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剧痛如同延迟的闪电，瞬间从撞击点炸开，席卷了半个身体！那痛楚带着一种诡异的麻木感，随即转为深入骨髓的灼烧和撕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金属深深楔入了自己的血肉，甚至触碰到了骨头！

“张副队——！”王浩的惊叫声几乎变了调！他眼睁睁看着张成身体剧震，右肩后侧瞬间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花！鲜血如同泉涌，迅速浸透了深色的作战服！

弩箭！

是弩箭！从钟楼上射下来的！

“隐蔽！敌袭！”王浩嘶吼着，猛地将张成扑倒在地！两人重重摔在布满灰尘和碎石的地面上！其他队员也瞬间反应过来，纷纷寻找掩体，枪口紧张地指向钟楼上方浓烟弥漫的黑暗！

张成被王浩压在身下，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几乎令人昏厥的痛楚，试图翻身查看伤口。王浩手忙脚乱地撕开他肩后的衣物，当看到那深深嵌入皮肉、只露出小半截冰冷金属箭杆和尾羽的凶器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弩箭…很深…伤到骨头了！必须马上处理！”王浩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抖得厉害。那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涌出的鲜血，让他几乎窒息。

张成却猛地抓住王浩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脸色惨白，嘴唇因失血和剧痛而失去血色，但眼神却如同燃烧的寒冰，死死盯着王浩：“别管我！快…快看箭尾！快！”

王浩一愣，顺着张成的目光看向那露在伤口外的箭尾。强光手电的光束下，那染血的尾羽根部，清晰地烙印着一个微缩的、线条冷硬的图案——

一座青铜天平！

与车库现场发现的那个，与周国雄书柜上陈列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天平图腾！

“天平…是他！他就在上面！”王浩失声喊道，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攫住了他！

张成得到确认，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他猛地推开试图为他止血的王浩，用尽全身力气，用没受伤的左臂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看都没看自己血流如注的肩膀，目光如同淬毒的标枪，死死钉向钟楼入口那翻腾的火海和浓烟！马德明凄厉的惨叫己经微弱下去，变成了濒死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掩护我！”张成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我进去！你们火力压制上面！”

“张副队！你疯了！你会死的！”王浩死死抱住他的腿，眼泪混合着雨水和汗水流下，“你中箭了！里面全是火！上面还有弩！”

“滚开！”张成猛地甩开王浩，动作牵扯到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刺激着神经，强行站稳！他指着火海中那个即将熄灭的人形火炬，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里面还有人！还没死透！他是警察的目标！也是周国雄的祭品！不能让他在我们眼皮底下被活活烧死！更不能让周国雄…完成他的审判！”

话音未落，张成猛地撕下自己作战服的一块衣襟，胡乱缠绕在口鼻上，然后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里充满了浓烟、焦臭和血腥——义无反顾地、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冲进了钟楼入口那吞噬一切的火海与浓烟之中！

“张副队——！”王浩的嘶喊被淹没在火焰的爆裂声和暴雨的喧嚣里。他眼睁睁看着张成的身影被翻腾的烈焰和浓烟瞬间吞没，只留下地上一滩迅速被雨水冲淡的刺目血迹，和那支深深扎在战友身上的、带着天平图腾的冰冷弩箭。

血与火交织的钟楼，在这一刻，真正成为了吞噬生命与理智的炼狱。而张成，正拖着流血的身躯，独自踏入了这片由暴怒点燃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