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红榜高悬

养正私塾的木门往常只在授课时敞开半扇，今日却大敞西开，门前的青石板路上早挤得水泄不通。天刚蒙蒙亮，巷口就支起了架子，上头覆着层大红绸布，风一吹，绸布猎猎作响，露出底下泛黄的宣纸边角——那是周老先生亲笔圈定的入选名单。

晨霜还未散尽，寒气浸得人鼻尖发红，可围观的人却半点不觉得冷。有提着食盒路过的小贩，索性将担子往墙边一放，踮着脚往前凑；有穿长衫的学子，手捏着折扇，反复核对着榜上的名字；更多的是各家府邸的管家、小厮，伸长了脖子，恨不能把眼睛贴在榜单上，只盼能瞧见自家公子的名讳。

“让让，让让！”

人群外传来几声清亮的吆喝，伴着跟班们“借过”的招呼，卿朝与李相迎拨开人群挤了进来。卿朝依旧摇着折扇，锦袍上绣着暗纹的云鹤，在晨光下若隐若现；李相迎则裹着件貂裘，手里还揣着个暖炉，一边走一边咋呼：“可算挤进来了！周老先生的眼光刁得很，不知道咱们俩的名帖能不能中。”

两人刚站定，就见塾里的老仆踩着梯子，慢悠悠扯下了红绸。

刹那间，宣纸上的墨字在晨光下显露出来，笔锋遒劲，力透纸背，正是周老先生的笔迹。上头按姓氏笔画排着名，每三个字为一行，墨迹乌黑发亮，透着股书卷气。

“快看！头一个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子，卿明远！”

“那不是卿家大公子吗？果然中了！”

“瞧着瞧着，李相爷家的小孙子李相迎，在这儿呢！”

人群里炸开了锅，惊呼声、赞叹声此起彼伏。李相迎听见自己的名字，眼睛一亮，拍着卿朝的胳膊笑：

“我中了！你看你看，在这儿呢！”

卿朝正被几个同窗围着道贺，闻言拨开人群凑过去，目光在榜单上一扫，果然瞧见“李相迎”三字，紧挨着的便是自己的名字“卿朝”。

他松了口气，折扇在掌心敲了敲，刚要笑言“总算没辜负束脩”，却见李相迎忽然指着榜单末尾，眼睛瞪得溜圆：

“哎！这不是……蔺离？”

卿朝心头猛地一跳，忙俯身细看。

宣纸上，“蔺离”二字落在最末，笔锋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疏朗，不像寻常世家子弟那般拘谨，倒有几分南地山水的灵秀。

真是他！卿朝一时忘了周遭的喧闹，只觉心口涌上股热流，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旁人不知这“蔺离”是谁，他却再清楚不过——

那日在醉春风，他兴冲冲说起养正塾的事，蔺离只含糊应了句“再说吧”。

他夜里回去越想越可惜，周老先生讲学不拘一格，最对他的性子，错过岂不可惜？

可转念又想起，递名帖的日子早己过了，私塾规矩森严，断无通融的道理。

他辗转反侧到半夜，忽然想起兄长卿远。卿远是嫡长子，早年曾受周老先生指点，与塾中管事也相熟。

他披衣下床，冒雪跑到兄长院里，把阿月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拱手作揖：

“兄长，你便帮我这一回！蔺离虽是南地来的，却极有才华，断不会辱没了养正塾的名声。”

卿远本觉不妥，却架不住他软磨硬泡，又听闻是“极有才华”，便动了几分惜才之心：

“罢了，我且替你递封书信与周老先生，只说是卿家远亲，因路途耽搁误了时日。只是成与不成，还得看老先生的意思。”

卿朝当时心里没底，忽想起半年前初遇萧璃月的情景。

那时也是在醉春风，三楼雅间里，礼部尚书的公子仗着人多，非要拉着唱曲的苏姑娘去陪酒，苏姑娘抵死不从，被那公子的跟班推搡在地。

恰在此时，萧璃月——那时她还没说自己叫“蔺离”

从二楼上来，见此情景，二话不说抄起桌上的酒壶，照着那侍郎公子的后脑勺就砸了过去。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也配叫世家子弟？”

她那时束着发，眉眼间带着股桀骜，三两下就把几个跟班撂倒了，末了还指着那公子的鼻子骂

“再敢胡来，拆了你的腿！”

他与李相迎本在一旁看热闹，见这“少年”身手利落，性子又对胃口，便上前搭话，一来二去竟成了酒友。

半年相处下来，才听萧璃月说，自己是南地蔺家的庶子，在家不受宠，索性出来江湖游历，图个自在。

她偶尔兴起，会在醉春风的粉墙上题诗，字迹狂放，却透着股旁人没有的灵气，有次写“莫叹江湖远，一身都是胆”，让他记了许久。

思及此，卿朝忙从袖中摸出张纸，正是阿月那日题在粉墙上、被他悄悄揭下来的诗稿。

“兄长你看，这是他写的诗，周老先生素来爱才，见了定能破例。”

卿远接过诗稿，见上头字迹气韵生动，读罢果然点头：

“确有几分风骨。我且将这诗稿附在信后，或许能成。”

此刻，望着榜单上“蔺离”二字，卿朝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忍不住拍着李相迎的肩膀笑：

“成了！我就说定能中！”

李相迎这才反应过来，恍然道：

“怪不得！我就说他没递名帖，怎会出现在榜上，原来是你在背后忙活！”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这蔺离虽是南地来的，却比咱们这些京里的公子哥有血性多了，往后同入塾，可有乐子了。”

卿朝笑着点头，目光再次落在“蔺离”二字上，仿佛己瞧见蔺离束着发，坐在塾中，听周老先生讲学时，要么偷偷打瞌睡，要么突然提问，把那些酸腐学子惊得瞠目结舌的模样。

周围的人听见“蔺离”这个名字，大多面生，议论了几句“不知是哪家的子弟”，便又转向其他熟悉的名字。

唯有站在人群外的一个青衫身影，目光淡淡扫过“蔺离”二字，随即落在更上头的“慕容湛”上，眼底波澜不惊。

正是化名慕容湛的燕云澹。

他今日特意来瞧榜单，原是确认自己的名字是否在列，却没料到会瞧见这个“蔺离”。

不过又是个无关紧要的世家子弟，不必放在心上。

人群渐渐散去，晨光洒满榜单，“蔺离”二字在墨色中愈发清晰。

谁也不知，这看似寻常的名字背后，藏着位翻墙出宫的公主；更不知，这份因侠义而起的缘分，将在养正塾的窗棂下，牵出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