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塾门趋之

连日来，京城东南角的养正塾门前，竟比三街六市的热闹处还要熙攘几分。

皆因执教于此的周老先生，原是前朝翰林学士，因看不惯朝堂倾轧而归隐，却凭一身才学与风骨，引得西方学子趋之若鹜。

更难得的是，周老先生性情淡泊，不慕权贵，收徒只看资质心性，纵是王侯将相之家，也得依着规矩递上名帖，候他亲自审阅，绝无通融的道理。

这几日，养正塾那扇朴实无华的黑漆木门，几乎要被各家送来的名帖踏破。

先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卿朝，让管家捧着烫金名帖登门；接着是宰相府的小孙子李相迎，亲自骑马送来帖子；

就连几位久不涉世的勋贵世家，也都遣人备了厚礼与名帖，只求能让子弟入塾，得周老先生一句指点。

门房将这些名帖按日归档，摞在案上竟有半尺高，红纸金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映着门前络绎不绝的车马，成了京城一道别样的景致。

而此时的醉春风，早己华灯初上。

二楼雅间里，酒气与脂粉香交织，丝竹声从楼下飘上来，带着几分靡丽的暖意。萧璃月依旧是那身靛蓝短打，束着发，正与卿朝、李相迎等人推杯换盏。

她刚饮尽一杯，将空盏往桌上一放，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卿朝摇着折扇，虽是冬日，却也扇不离手，这是他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派头。

他瞧着萧璃月，笑道：“蔺贤弟，方才见你走神，在想什么？”

萧璃月拿起酒壶自斟自饮，眼尾还带着点宿醉未褪的红：

“没什么，不过是觉得今日这醉春风的曲子，不如前几日好听。”

李相迎在一旁敲着桌面，接口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唱曲儿的苏姑娘被她爹接回家了，说是要去嫁人。往后怕是难得再登台了。”

他说着，忽然想起一事，看向萧璃月，

“对了蔺贤弟，你递了名帖吗？”

萧璃月端着酒杯的手一顿，眉梢微挑：

“什么名帖？”

“便是养正塾的入学帖啊！”

卿朝抚掌道

“你竟不知？那周老先生的养正塾，近日可是轰动了整个京城。周老先生是前朝大儒，学识渊博，性情方正，多少世家子弟挤破头都想入他门下。我爹今早特意让人备了厚礼，将我的名帖送过去了，只盼能得老先生青眼。”

“养正塾？”

萧璃月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恍然点头，“原来是那处学堂。”

她放下酒杯，指尖无意识地着杯沿，脑海里忽然闪过宫中学堂的景象——

窗明几净的屋子里，须发皆白的国子监捧着书卷，摇头晃脑地念着之乎者也，声调拖得老长，像夏日里聒噪的蝉鸣。

她幼时在那里听了几日，只觉得头昏脑涨，后来便借着身子不适，屡屡逃课，惹得老夫子在父皇面前参了好几本，虽未受罚，却也落得个“顽劣不驯”的名声。

想到此处，萧璃月不由得皱了皱眉，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将那点因“学堂”二字而起的烦闷压下去：

“原来是这个，我倒是不曾递帖。”

“这可不成！”

卿朝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

“周老先生与寻常腐儒不同，他讲学不拘一格，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民间杂谈，无所不包，听说还会讲些行军布阵的法子。你这般性子，定能听得进去。再说了，咱们兄弟几个若能一同入塾，往后岂不是更热闹？”

萧璃月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不拘一格？还讲行军布阵？这倒与宫中那刻板的老夫子大相径庭。

她原本对学堂避之不及，此刻听卿朝这般说，倒生出几分好奇来。

“再说吧。”

她含糊应着，举起酒杯

“喝酒喝酒，莫提这些费神的事。”

窗外夜色渐浓，酒肆里的喧闹还在继续，而养正塾的那摞名帖，仍在静静等待着主人的审阅。

无人知晓，这场看似寻常的入学风波，己在悄然间，将两条本不相干的命运线，引向了同一个路口。